《在台上燃燒青春》

U Magazine 專訪 L plus H Creations
City Feature P.14

中學生的暑假,萬般青春心事。冷氣機噴出陣陣涼意,仍難以揮發聖匠中學準中三學生 Jessica (郭鳳怡) 的汗水。大夥兒休息時,她仍在台下苦練舞步,珍惜得來不易的演出機會。畢竟不像那些來自中產家庭或名校的中學生般,在暑假遊學或公開表演機會唾手可得。

改寫人生

她這種出身,叫「機會貧窮」,意指礙於學校或家庭資源緊絀,鮮有遊學或表演等另類學習機會,當中不乏生活無目標的散漫青年。她以爲,這個暑假又跟過往一 樣,隨街遊蕩一事無成又一天,直至四個月前,遇上素未謀面的恩人 Ada (何靜瑩)和 Nick(何力高),改寫了她的暑假以至人生。

那時,她聽説有人為聯校音樂劇《震動心弦》招募演員。她不知道什麽叫音樂劇,只知道有機會跳出學校,公開上台唱歌跳舞,試問哪個年青人不喜歡?她跟 Ada 和 Nick 兩度面試,竟被要求唱英文歌,直搗她英文欠佳的死穴,幾乎放棄了,才知道這只是小小考驗。

洗心革面

「我一向貪玩,做人無目標,凡事容易放棄,又試過輟學。想不到參演音樂劇要咁隆重,第一次見識咁嚴謹、咁有規律的活動。」 Jessica 在劇中扮演富婆,要跳又要唱,又要緊隨嚴格綵排規則,疲倦也不准遲到,否則要罰錢。

自下月起,Jessica 每天綵排朝八晚六,學唱20首改編自百老匯音樂劇的歌曲,一洗她過往暑假頹風。然而種種規矩,以及緊湊的排練,反而激發她前所未有的奮鬥心:「我一生人無 乜試過成功,只懂不斷逃避。今次係我人生最大嘅挑戰,我想上台就不能逃避。慢慢見到自己唱歌跳舞有進步,原來做人有挑戰係咁開心的」

來自何明華會督中學的羅智健同學說:「以前暑假日日掛住上網,今次想挑戰自己演音樂劇。好鍾意一班人一齊相處,愈難愈辛苦,愈想做好件事。」

品格教育

於是,Jessica 心甘情願,跟來自四家中學的80名中學生,於這個為機會貧乏的青年度身訂造、9月在葵青劇院公演的音樂劇,在台前幕後盡情地燃燒青春。暑假後,無論個人品 格抑或技能,務求脫胎換骨。原來這場青年「變身」騷,是 Jessica 的恩人 Ada 和 Nick 刻意策劃。

Ada 和 Nick 分別是社企 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 董事及創作總監,該機構向有心人籌集近百萬製作費,創辦《震動心弦》音樂劇,針對一班機會貧窮,包括來自基層、家庭背景複雜或新移民,以至視障的青年,把 品格教育融入音樂劇培訓,發掘他們被埋藏的才華。曾於培正中學任教通識及音樂劇的Nick解釋:「不少機會貧乏的學生,好容易放棄。排練音樂劇,能令他們 有紀律、自我發現、投入和享受,也能培養刻苦性格。」

「一個團隊一起唱歌跳舞,為同一目標走在一起,已經很快樂。」

奧斯卡導演執教

Nick 與 Ada 等一班成年人,用心良苦。第一炮找來榮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金像獎女導演楊紫燁,教學生拍片,記錄音樂劇排練過程。此外,鍛煉學生歌舞技巧,要求專業 「交足貨」之餘,他們在公餘,既帶學生們宿營「破冰」,互相認識,又去迪士尼玩遊戲,訓練學生的團隊精神,把一己餘暇搾乾淨盡,籌辦音樂劇恍如來一趟生命 工程。

而來自何明華會督中學的蔣俊銘同學說:「跟奧斯卡導演楊紫燁學拍片,好開心。起初學習構圖,有少少壓力,但會努力學習的。」

形同工作狂的 Ada, 仍甘之如飴。她本身是標榜香港製造的社企毛衣廠 L plus H (是次音樂劇姊妹機構) 董事兼廠長,連同籌辦音樂劇,她等於打兩份工:「音樂劇培訓,是一個健康活動。能取代青年們的陋習,有助他們追求卓越。」

「每個人都需要有挑戰,突破自己。而且培養品格的過程比結果更重要。這場音樂劇,其實 more than a good show 。」大人與中學生,一團團燒得熾熱的火,這個暑假很勵志。

《震動心弦》小檔案

音樂劇講述邊緣青年醉生夢死,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災,喚醒沉睡已久的心靈,改變生命。歌曲選自《孤星淚》、《Miss Saigon》、《Fame》等多齣著名百老匯音樂劇,譜上粵語歌詞。雲集心光盲人院暨學校、聖公會蔡功譜中學、聖公會何明華會督中學、聖匠中學共八十名 學生、參演台前幕後。

日期:9月20至22日(晚上8時)
9月22日 (下午3時)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票價:$500、$300、$180、$100
(8月9日起於城市電腦售票網開售)
節目查詢:63363671/ awakening@lplush.com

2013 年 7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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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也要講資格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在香港受過公開試折騰的人,大概都無法忘記放榜的陣痛。

多少人放榜前一週開始茶飯不思,忐忑不安,不斷想像最差的結果,自己恐嚇自己;放榜前夕,徹夜難眠,輾轉反側,彷彿世界末日將至;直至放榜當日,拖著沉重步伐回校,掌心冒汗,心跳加速,靜候成績單有如坐在跳樓機上等待自由落體的一刻。

而我放榜的經歷,肯定是全球獨一無二。

我是在男廁放榜的。

猶記得預科放榜日,甫踏入校門,心情緊張,人有三急,便先去廁所解手。

站在廁格裡,在淅淅瀝瀝的水聲中,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學校主任的聲音。原來他知我在男廁,特地趕來,隔著門向我報喜,說我考到什麼什麼佳績,著我盡快到他辦公室去,有記者要訪問我……

那畢生難忘的一刻,既尷尬又興奮。

別誤會,那一年我並非什麼全港狀元,我只是全校考得最好的兩個學生之一。而那成績足以讓我昂首闊步踏進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系,那是我破釜沉舟、翹首以待的第一志願。

事隔這麼多年,我仍樂此不疲跟年輕人分享這趣怪難忘的一幕,絕非要自吹自擂,畢竟已是塵封舊事;我只是想跟他們證實我奉如圭臬的一節聖經經文──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

執筆之際,第二屆中學文憑試剛剛放榜,八萬多個考生爭奪約一萬五千多個大學資助學位。香港在很多方面都名列世界前茅,但大學入學率偏偏不足20%,在先進國家中敬陪末座,就連內地也比不上。

數以萬計的考生,儼如繁忙時間金鐘站月台上的乘客,眼巴巴看著列車來而又去,自己卻擠不上去,惘然若失。

名落孫山,當然想聽安慰的說話,但我認為撫心自問更加重要。
做任何事,尤其求學,若沒有付出過100%的努力,其實沒有傷心的資格;相反若已竭心盡力,那就問心無愧,不必難過。

香港的公開試,考智慧的成分不多,而且絕頂聰明的同學屬極少數,輸給他們也不致命。依我看,公開試考的其實是努力、專注力、持久力。從前的會考高考,到現在的文憑試都是長期抗戰。幾年的高中生涯裡,同學能否有嚴謹的自律精神,專心致志的態度,堅決的鬥心毅力才是成敗的關鍵。

最典型的情況是模擬試和公開試之間的自修閉關期,不少學生沒有了學校的束縛,生活鬆散隨便,睡至日上三竿,溫習與打機水乳交融。我曾問過一名應屆考生有否勤力溫習,他斬釘截鐵說有,我再追問他每天溫習多少時間,他大義凜然說:「兩三個鐘囉,好勤力架啦!」

除去睡眠八小時,一天尚有十六小時,只溫習「兩三個鐘」,這算什麼勤力?

回首我當年備戰,由於難抵家中睡床、食物、電視的誘惑,唯有天天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到沙田大會堂的茶座或沙田中央公園獨自溫習。那時我為自己定下一個非常嚴謹的溫習時間表,每天分早午晚三節,朝九晚十一,不成功便成仁。

考試兩分靠運氣,八分靠努力。我心儀的中大新聞系收生成績向來挺高,提升英文成績成了我工作的重中之重。語文靠日夜浸淫,沒有旁門左道一蹴即就。故此我自念預科起天天讀英文報紙看明珠台,把生字記下來,翻字典查解釋、詞性、例句,詞彙量與日俱增。

坦白說,這個老土方法有誰不懂?一身好武功往往由日以繼夜的紮馬開始,可惜知易行難,沒有幾個抵得住乏味的基本功。

再者,學習機會是可以自製的。我校規定學生要寫週記給班主任,人人視為苦差,而我化詛咒為祝福,改用英文寫週記,當作操練寫作。上戰場前的自修日子,我更密密私下作文,然後放進信封,貼上郵票,寄回學校給老師批改。

今天,年屆花甲的家母也能把智能手機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學生跟老師不過一鍵之隔,若說沒有操練求教的機會,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最近我跟一個昔日的學生聚舊。自踏入中學不久,他便與「刻苦求學」因了解而分手。第一屆文憑試,他的成績平平,但得上天眷佑,仍能跨過大學門檻,我以為他會好好珍惜這個難得的學位。大一剛過,他告訴我連續兩個學期的GPA低得不可再低,甚至有被停學的危機,死因是科目太多課程太深,又不懂學人家退修多些科目,我聽後很難過。

打從什麼時候開始,求學問變得很輕省便宜,而「刻苦」兩字已被掃進垃圾堆填區?沒有流淚撒種,何來歡呼收割?

傷心,也要講資格。

2013 年 7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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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信從柴米油鹽做起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瞞騙,從來都是人類的基因。

內地著名魔術師李寧曾於眾目睽睽下,瞬間穿越長江兩岸。任誰都知道那不過是掩眼法,但李寧的演出依然教人嘖嘖稱奇。

在現實生活裡,尤其在利潤極大化的商界,像魔術師般弄虛作假的事情可謂司空見慣,有些人甚至比李寧、大衛高柏飛更懂得掩眼法。

即使製衣業有各種歷史遺下來的陋習,本地一間社會企業毛衣廠卻要在這行業裡重新建立商業道德、誠信及企業社會責任,闊步昂首走自己的路。

回首四年前開廠初期,在這行打滾了幾十年的董事長朱仕森深知萬事起頭難,生產過程和產品出現紕漏在所難免,故此有必要在每次出貨後開檢討會,討論哪些地方做得不理想,例如有多少件次品、為何會出錯……他還特意叮囑董事兼廠長何靜瑩 (Ada) 務必事先跟客人清清楚楚交代出貨的數量。
碰巧那時有一批貨出現了十件次品,不能出貨,Ada 便吩咐同事盡快向客人報告。不過在幾天後的檢討會上,同事卻說沒有通知客人,令她大惑不解。

「少出十件貨不過是個小數目,在這一行很平常,何必煞有介事向客人匯報? 若客人知道,反而覺得我們的品質管理不善,這樣做會影響公司的聲譽……」驟耳聽來,同事的回應似乎很有道理。

以傻郭靖自況的 Ada 暗忖,一間剛起步的公司聲譽受損,後果可大可小,但她記起洪七公朱仕森吩咐要跟客人如實交代出貨數目,於是她說:「十件貨雖然只是小數目,但我們應該在小事上誠實忠心,這就證明 L plus H 與眾不同,客人反而會欣賞我們這間新廠。如果客人蒙在鼓裡而全數支款,我們豈非欺騙客人?」

「客人提供的原材料很貴,萬一客人向我們罰錢怎麼辦?這會令公司損失啊!這一行沒有人會像你這樣做的。」同事搬出老練的經驗擋駕。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一張會議桌,兩種意識形態隔空交戰。

Ada 孤軍作戰,苦思如何解圍,耳邊又再響起師父鏗鏘有力的叮囑,最後憑著「洪七公是不會錯的」這信念,她一鼓作氣、振振有詞說:「公司要賠錢也是好事啊!坐在這裡的還有公司的第二梯隊,我們不能教壞下一代,讓他們以為做錯事毋須交代,反而全公司上上下下一起欺騙客人!大家都要明白做錯事是有後果的,日後就不要重蹈覆轍。」

孤掌縱然難鳴,理直卻必氣壯。

她了解這一行就是有太多的習非成是,既然毛衣廠是新公司,就不必背負這些包袱。

會議結束後,她兩手發抖,立即奔回辦公室打電話給洪七公匯報,換來連聲的肯定和讚許。之後她更要同事找出有問題的次品,一起檢討哪裡出錯。她很想藉這事教導同事,尤其管理層第二梯隊「商業道德」(Business ethics) 的重要性──社會企業絕對不可「呃呃騙騙」。

又有一事同樣發生在開廠初期。

原來毛衣廠接訂單,合約都會訂明廠方在生產過程中要履行的一些承諾,其中一項是火警演習。諷刺的是,客戶的一個經理為了幫這間工廠盡快通過他公司的審查,竟說在這行業走火警純屬虛應故事,大可像拍戲一樣,不必太認真。他建議 Ada 只須帶領工人從12樓的工場走到11樓,然後在梯間拍一張照片作證便可──好一招瞞天過海,省時省力!可是她深知一些工友壓根兒沒有走火警的意識,作假既違反合約承諾,又罔顧員工的性命安全,所以她要求員工老老實實從12樓一直走到大廈地下。

沒想到很多上年紀的工友健步如飛,Ada 卻氣喘吁吁跟在後面。整個過程才不過二十分鐘,她心想,為這二十分鐘而費煞思量欺騙客人,何必呢?

很多人在一個行業做得愈久,做事的底線便愈模糊。做生意堅持不瞞不欺,往往被批評會削弱生產力,與利潤過不去。擇善固執,談何容易?可幸這間工廠那些綿密纖巧的毛衣,除了有優質的材料、上乘的技術,在縱橫交錯的毛線之間,還包含了珍而重之的商業道德和企業社會責任。

一間公司老實不老實,其實就在柴米油鹽般的日常運作中體現出來。

 
2013年 7月 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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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格 X 藝術 101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拿著樂器比拿著手鎗的感覺好多了!」Acosta 有感而發。他今天是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青年樂團的單簧管手,但在 El Sistema 項目送他一枝單簧管之前,曾因為搶劫和毒品問題九次被捕。「最初我以為他們不過說笑吧了,怎會有人相信像我這樣的人不會偷去樂器?後來才知道他們真的把樂器送給我,而非借給我!」

「他們給我樂器,叫我坐在樂團中間。當聽到低音大提琴的聲音時我想:對了!這就是我的樂器了!」經過 El Sistema 項目的栽培,Ruiz 17 歲時成為了柏林愛樂樂團最年輕的低音大提琴手。回想八年前,他還在超級市場裡當店員幫補家計。長期受到充斥社區的酗酒、毒品和黑幫問題耳濡目染,他的行為也日趨暴戾,後來是音樂改寫了他的人生。「我加入青年樂團時對音樂一竅不通,第一次練習就是柴可夫斯基交響曲,我想他們一定是瘋了!可是他們從不說『你不能做到』,在樂團裡沒有人會對我說『不能』!」

這些遠在南美,藉音樂教育改變弱勢族群青年的故事,我從前聞所未聞。直至半年前,本港一間社企毛衣廠 L plus H Fashion 的董事何靜瑩 (Ada) 聽聞我有搞戲劇教育的背景,便向我介紹 El Sistema。其實它是一個在委內瑞拉全國各地推廣音樂教育的計畫,原名為「音樂社會運動」(Social Action for Music),1975 年由該國經濟學家兼音樂愛好者艾伯魯創辦,30 多年來讓 25 萬名學童接受音樂教育,其中九成來自草根家庭。學員每星期練習六天,每天四小時,訓練非常嚴謹。在委內瑞拉這個發展中國家,貧窮兒童是孤獨、憂傷、無人問津的同義詞,但樂團為他們帶來自尊、快樂、動力、鼓勵扶持、團隊精神,以及對成功的渴求。多年來音樂教育防治罪行的效果尤其顯著,幫助了不少來自窮苦家庭的青年免墮入毒品和犯罪的深淵。

猶記得當時 Ada 問我多年來帶領學生搞音樂劇,有否同時融入品格教育?一向深信戲劇訓練與個人成長密不可分的我斬釘截鐵告訴她:「如果搞音樂劇純粹為一場 Good Show 而沒有品格教育,搞來有什麼意義?」我們理念相同,一拍即合,大家都認為香港雖比委內瑞拉富裕得多,但在本地青年的成長路上,同樣需要有類似 El Sistema 的項目。於是 Ada 決定在毛衣廠之上再編織另一片天空,成立一間姊妹社企 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向本地青年提供糅合藝術與品格的另類教育。

毛衣與音樂劇本來風馬牛不相及,但事情就是這樣奇妙地發生了。「是歷史推著我們向前走。」身兼這兩間社企董事的 Ada 不斷強調這句說話。「幫助青少年成長的想法其實在董事會裡已醞釀多年,既然現在已有明確的理念,嚴謹的方法策略,紮實的訓練內容,再加上志同道合的團隊,我相信資金便會自自然然出現。」Ada 躊躇滿志地說。事實證明她的想法得到不少社會人士的積極支持和響應,在極短時間內已找到幾位願意出錢出力的董事,並且籌集到第一齣音樂劇的製作費。

才放下教鞭不久便有幸參與及策畫這項饒有意義的藝術與生命工程,我每天都懷著感恩、戰兢與興奮的心情。

或許有人質疑我們是否異想天開,而四年前毛衣廠成立之時,同樣有許多人懷疑它是一盤瘋癲的生意。那時幾位董事基於一個堅定的信念,決心重振飲譽國際的「香港製造」品牌,結果幾年來屯門那逾萬呎的廠房令許多本來學歷不高,被社會遺忘的中年工友,以及一些在人生路上迷失的 80、90 後,藉著毛衣廠嚴謹的管理和訓練,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自我增值。它所衍生的社會意義與毛衣的質素口碑一樣令人鼓舞。今天,董事們決心把毛衣廠的精神發揚光大。他們眼見香港愈來愈發達,但青少年的成長愈見艱難。社會上充斥很多扭曲的價值觀,不少迷失的青年失去自信與價值,欠缺動力目標,怕吃苦沒毅力,生活無紀律,更有些宅男宅女終日上網打機,躲在狹小空間逃避現實。「既然中年人都可以憑著一己才能織出尊嚴,為什麼年輕人不可以?」Ada 說。L plus H Creations 要學效 El Sistema,透過嚴謹的音樂劇訓練去幫助青少年成長,讓他們像毛衣廠工友一樣提升自尊,培養良好品格,竭力追求卓越,綻放生命光芒。

本港堅尼系數高企,學界的貧富懸殊情況亦非常嚴重。一些資源緊絀的學校,能夠為學生提供的另類學習機會亦較少,而這些「機會貧乏」的學生在成長路上又往往最需要別人扶一把。幾個月前,我們很高興遇上了一群理念相同且願意為學生捲起衣袖上戰場的校長和老師,他們分別來自心光盲人院暨學校、聖公會蔡功譜中學、聖公會何明華會督中學、聖匠中學,再加上一個專業且重視青少年成長的舞台團隊,我們已開展了一個長達五個月的音樂劇之旅。當然,最重要的主角是經過多番遴選的近百名台前幕後學生,他們將於九月在葵青劇院的舞台上跟大家見證生命的成長與蛻變。

2013年 6 月 20 日

「如果搞音樂劇純粹為一場 Good Show 而沒有品格教育,搞來有什麼意義?」

「如果搞音樂劇純粹為一場 Good Show 而沒有品格教育,搞來有什麼意義?」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幾乎所有看過《阿甘正傳》的觀眾都會背得出這一句話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會是什麼味道。」這樣信手拈來但充滿哲理的說話,大概只有像阿甘媽媽這些食鹽多過我們食米的人才能參透。

能夠逃離香港的侷促悶熱,在六月一個週日下午處身高雄誠品書店的咖啡廳,絕對是上天給我一顆意想不到的巧克力。

從落地窗遠眺,十七樓的天空一片蔚藍,薄如輕紗的浮雲凝然不動,與書店內的悠閒恬靜互相呼應。我呷一口焦糖拿鐵,一邊創作音樂劇劇本,一邊回味昨天在台灣最南端的鵝鑾鼻欣賞的橘紅落日。陶淵明說的「心遠地自偏」從來不曾發生在我身上,到外地瀟灑走一回方可養精蓄銳重新出發。

說這次離港小休是意想不到的經歷,皆因自踏入社會工作後,從沒試過在初夏外遊。過去十多年在學校工作,六月是考試季節,若沒有辭職,此時此刻,我應該在試場裡踱來踱去金晴火眼監考,又或被試卷淹沒得死去活來。

沒錯,我常常抱怨教學工作多得要命,不過當老師最令人著迷到愛不釋手的地方,就是能跟一大群朝氣勃勃的年輕人相處,看見他們的身心一天一天地成長,那種快樂、意義和滿足感絕非筆墨所能形容。而這種有血有肉的成長,往往不在工場一般的課室內發生,課外活動才是滋潤生命的土壤。

回顧我的教學生涯,與學生胼手胝足製作音樂劇,就是那盒給我無窮驚喜的巧克力。

猶記得那是人類擔心千年蟲將要毀滅地球的日子,我和幾個志同道合但不知天高地厚的同事,為培正中學 110周年校慶製作音樂劇。搞話劇自問駕輕就熟,而我素來也鍾情百老匯的演出,但要為中學生製作一齣音樂劇,談何容易?不過這世界有一條不變定律──對於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多辛苦多困難,你也會樂此不疲去做。於是我們幾人旋即清兵上身,胸口掛著一個勇字上戰場。劇本裡的每一場戲,演員的每一句對白,歌譜上的每一闋歌詞,以及舞台上的每一件道具服裝,都由我們帶領著台前幕後約一百名學生包辦。而且師生都是在正常工作以外承擔此事,只有竭力榨取課餘時間排戲。

經過十個月籌備,四個月排練,最後我們在香港大會堂公演三場,更由二十世紀演至廿一世紀。還記得首演當晚,就在觀眾入場前,我把所有演員召集到台上作最後熱身,並一起祈禱演出順利。往事如昨,十多年前那番開場白沒有被沖掉。我當時說,大家經過了幾個月的辛勞,朝夕共對,如今終於走到舞台上。大家不妨回憶這段日子以來經歷過的甜酸苦辣陰晴冷暖恩怨情仇。當我說到這裡,腦海裡隨即浮現出一幕又一幕的片段。平日橫眉怒目的我,竟禁不住感觸落淚──不只從眼角滲出一絲淚,而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流。我哽咽著說不下去,接著聽到台上不同方向都傳來窸窸窣窣的哭泣聲。大家都哭了,臉上的化妝的都溶掉了。那刻方知道原來音樂劇如此深深地觸動眾人的心靈。

以今日的眼光來看,那次的演出其實十分稚嫩,充滿瑕疵,但當時劇院裡的觀眾都給予非常正面的評價,他們都被學生的認真和熱情所感動。不過我們幾位負責的老師明言下不為例,再一邊教學一邊搞戲肯定早登極樂。

日子重歸平淡,我偶爾仍暗自回味那次演出。它所以能感動觀眾和一眾師生,其實關鍵不在演出,而在排練過程。音樂劇非凡的吸引力在於它豐富的內涵,這在其他地方不易找到。它講求高度的團隊精神和合作性,嚴謹的紀律,全情的投入,對藝術一絲不苟的要求,以及朝夕共對所產生的關懷和人情味。我們像面對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又像大衛遇上巨人歌利亞,但仍堅持心中信念,咬緊牙關,迎難而上。

後來我們幾位老師竟在沒有校方的要求下自投羅網,每隔幾年便製作一齣全新音樂劇,多年來共製作了四齣,其中一齣《震動心弦》更載譽重演。我們從只有四百座位的大會堂劇院走到九百座位的葵青劇院,再由葵青劇院走到演藝學院。而學校亦願意籌集更多資源,令演出水準不斷提高。我夠膽說,這種演出的規模和水準在本地學界絕對是鳳毛麟角。戲劇大師鍾景輝更在一次演出謝幕時說:「這齣音樂劇搬到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演出都不失禮!」

音樂劇成功我當然非常高興,但當我望著台上近百名學生激動、自豪、依依不捨的神情,我更覺這活動有意義。

自脫下老師身份,我以為今生今世再沒有機會跟學生搞音樂劇,怎料阿甘媽媽的說話應驗在我身上。因為一次不期而遇的經歷,今年九月我竟可回歸葵青劇院三度公演音樂劇《震動心弦》,而且更一口氣跟四間中學的師生合作。

處身高雄十七樓的天空為音樂劇劇本費煞思量,再嚐嚐口裡這顆意想不到的巧克力,心中還有千言萬語要說 ……

2013年 6月 13日

音樂劇非凡的吸引力在於它豐富的內涵,這在其他地方不易找到。它講求高度的團隊精神和合作性,嚴謹的紀律,全情的投入,對藝術一絲不苟的要求,以及朝夕共對所產生的關懷和人情味。

音樂劇非凡的吸引力在於它豐富的內涵,這在其他地方不易找到。它講求高度的團隊精神和合作性,嚴謹的紀律,全情的投入,對藝術一絲不苟的要求,以及朝夕共對所產生的關懷和人情味。

嘔心瀝血男主角 (下)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這句話老套得不行,卻又那麼真實。我跟昔日學生梁仲恆 (梁炳) 嘔心瀝血的相交,以及他追尋夢想的經歷,同樣充滿戲劇性。

梁炳升上培正中學後,在課堂裡培養了對戲劇的認識和興趣。中四那年,他引頸以待的音樂劇招募演員。做事漫不經心的他竟忘記第二輪試音,氣喘吁吁趕回校,唱得荒腔走板。可是我不忍心把他「叮走」,給他機會復活,更讓他當上男主角,從谷底反彈雲上。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為應付五場公演,我們開始了長達五個月密集而艱苦的排練。男主角戲分最重歌最多,汗水理應比別人流更多。但排練以來,他的表現跟讀書一樣──聰明有餘,勤力欠奉。他不只一次把演員最重要的劇本遺留劇場,有一次我問他回家有否練戲,他眼也不眨便答「當然有啦」。天啊!他連劇本被我收起了也懵然不知,到底他有多上心?歌詞對白生疏,練習爽約,排了一段日子仍原地踏步,幾位導師都很苦惱。我心焦如焚,他嬉皮笑臉;我耳提面命,他得過且過。

有一天經過書店,我特地買了一本記事簿給他,第二天叫他到教員室親自送他,還苦口婆心叮囑他好好記下導師的吩咐,要有責任感。我天真得以為這可幫他撥亂反正,但就在之後的一次排練,當我跟眾演員商討排練日程時,人人都拿著筆小心記下,唯獨他兩手空空。我問他記事簿在哪,他羞澀地說沒有帶,我當下心死。既然他屢勸不改,我唯有鐵青著臉宣佈換角,告訴他以後不用再來排戲。

接著的排練他照常出席,但我恨心不理他,任由他獨坐一角。

我知梁炳覺得我針對他,小題大做,也有同學說我不近人情,哭著來替他求情,又發電郵給我:「我們早已有一份情誼,缺少任何一個都不行 ……  梁炳出色的表現不值得你們多給一次機會嗎?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看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我們很不忍心。」

於是我發了一個電郵給所有演員:「事情發生後,我跟你們一樣不開心。音樂劇是大家的心血,我怎會拿誰演男主角來開玩笑?我更不會瘋癲到因為他忘記帶記事簿而撤換他,只是那天他已用盡了導師給他的『失望配額』。戲份最重的男主角要兼顧最複雜的對白、歌詞、唱功、台位、道具、服裝,我怎可以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一個信不過的人?我們的能力未必最好,但我們的努力和態度都必須是最好的。《蜘蛛俠》說過『能力愈大,責任愈大』,同樣角色愈重要,付出就愈多,別人做 80 分,我要做 120 分。撫心自問,打從中一開始,我就多麼希望梁炳生性、成才。我提點過他無數遍,或許他只覺我很挑剔,但我對他從來只有愛惜,沒有怨恨;倘若有恨,就是恨鐵不成鋼的恨。他已是高中生,失去了寶貴的東西,就由他自己努力去爭取回來吧,誰都幫不了忙。如果這事件能讓大家學懂了些什麼,那麼這陣子的不開心也算值得。」

我清楚自己既要救這個戲,更要救梁炳。他的性格缺陷如癌細胞,若不好好對付,只會毀了他的藝術生命。讀書成績不好屬其次,萬不可連做人做事都一塌糊塗。治重病就要下重藥,療程絕不好受。我把梁炳從天堂打落凡間就是要他靜思己過,從痛苦中蘇醒。

生人勿近的我,一直默默等待浪子回頭。約一個月後,給老師同學開導過的他,給我寫了一封信,表白歉疚。一個陽光和煦的星期日下午,我約他回到寧靜的校園談個明明白白。自此之後,他的態度和努力判若兩人,表現一天比一天進步。為提升唱功,我們更要求他付出額外時間金錢跟校外的聲樂老師學唱歌。演出前的一次總綵排,他更因為對自己表現不滿意、無信心、憂心,躲在廁所裡崩潰嚎哭。我暗忖這是好事,這證明他多麼重視這個演出。結果一連五場的表演很成功,他演唱俱佳。看見梁炳戲裡戲外的進步,我老懷安慰。這齣音樂劇更讓他確定了要以演員作為終身職業,決意中學畢業後報考演藝學院。

現實中不少人的生活像棉絮般隨風亂舞,漫無目的,慶幸梁炳遇上了戲劇。「假如沒有遇上它,我的人生便沒有方向和目標,今天要走的路也會悽慘很多。我或者會為應酬家人勉強去讀些什麼自資課程。讀自己不喜歡的科目,出來社會只會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梁炳自言很喜歡念演藝。每次見面,我總愛問他上課情況,聽他說最近讀了《玻璃動物園》、《小城風光》、《伊狄帕斯王》等名劇,再想起從前那個調皮的他,生命蛻變就在眼前。「戲劇教我學懂責任感。讀書不好是個人的事,但舞台是團隊工作,我不可連累對手。況且演戲是我喜歡的,我要對自己有更高要求,不可沒耐性。現在我每天都思想可以怎樣跟夢想接近一點,我要努力裝備自己成為好演員。」

最後,梁炳說他的偶像是張家輝,除了因為他演技好,更欣賞他的努力和演員修養。我聽了後,不知怎地很感動。

(二之二)

2013年 6月 6日

「戲劇教我學懂責任感。讀書不好是個人的事,但舞台是團隊工作,我不可連累對手。況且演戲是我喜歡的,我要對自己有更高要求,不可沒耐性。現在我每天都思想可以怎樣跟夢想接近一點,我要努力裝備自己成為好演員。」

「戲劇教我學懂責任感。讀書不好是個人的事,但舞台是團隊工作,我不可連累對手。況且演戲是我喜歡的,我要對自己有更高要求,不可沒耐性。現在我每天都思想可以怎樣跟夢想接近一點,我要努力裝備自己成為好演員。」

嘔心瀝血男主角 (上)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假如沒有遇上戲劇,我今天要走的路一定會悽慘很多。」凌晨時分,電話筒裡傳來他難得的正經心聲。

他叫梁仲恆,人稱梁炳,十九歲,就讀演藝學院戲劇學院一年級,主修表演。這個寂寂無聞的年青人是我昔日的學生,每次看見他,總不禁想起一部我最鍾愛且經常翻看的電影《跳出我天地》,心忖他就是電影主角 Billy ── 一個出身寒微的單親孩子,慶幸遇到令人著迷的藝術,從而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跟梁炳「嘔心瀝血」的相識相交,要由七年前說起。

那時他念中一,坐在課室後排。除了個子高,一張嘴還長得特別發達,言不及義但很有娛樂性,常惹得哄堂大笑,包括正在授課的我。他又有很多香港學生的基因:聰明有餘,勤力欠奉,功課敷衍,成績免問。才開學兩個月,我已經要求見家長。猶記得那天是運動會,梁爸爸專誠請假來灣仔運動場面談。他個子魁梧,雙目炯炯有神,說話粗豪爽快,但當談到妻子幾年前因病離世,自己工作時間長無暇照料兒子,難免顯得無奈無助。這短短三十分鐘的對話,一直烙印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梁爸爸的真誠剖白,以及對學校對老師完全的信任和合作令我動容,當下我就決定要好好幫這孩子一把。結果整年中一,梁炳每天放學都睜著眼看別人重獲自由,自己卻只往一個方向走──到訓導處做功課和溫習,之後還要給我考查,往往到天黑時分才拖著疲憊孤單的身影回家。「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阿sir 你真的很有心,但這個安排實在很變態啊!」對著我,他從來不用忌諱。

許多學生都對傳統課程沒興趣,視上學為苦差。慶幸梁炳得到上天恩寵,入讀了有悠久戲劇傳統的培正中學。1950 年,念中二的鍾景輝在這裡得老師啟蒙,初試啼聲踏上舞台,最終成為了非凡的戲劇大師。一個甲子之後,梁炳也在這個校園跟戲劇邂逅,以後要走的路亦因此改變。

「我自小就很愛扮鬼扮馬,小六那年老師安排我與另一個同學合演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我不怕醜,男扮女裝飾演 Christine,戴金色假髮,穿裙子,一出場掌聲雷動。那時我只知自己很喜歡表演,對戲劇卻一無所知。」他升上中一那年,學校首次把戲劇融入正規課程。每星期我跟二十多個學生在校內的黑盒劇場上兩節課,而梁炳對戲劇的認識和熱愛就是從上課開始。「那時我察覺自己比同學演得好,很有優越感、滿足感,所以愈來愈喜歡演戲。」

中三那年,梁炳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演戲的震撼。他演莫唏《年初二》裡的華仔,一個渾渾噩噩的邊緣青年,早年喪母,獨住天台木屋,後母更經常阻止爸爸探望他。其中一場戲講述爸爸送湯給兒子,途中被車撞死,華仔悲憤交雜,在一眾朋友面前從天台躍下。這場內心戲對一個初中生來說殊不容易,但梁炳演繹這個悲劇人物入木三分。「我很認真去演這齣戲,把自己失去至親的感受投入角色裡,很有共鳴。演出時我真的哭了出來,觀眾都屏息靜氣看著我,我第一次感受到甚麼叫與觀眾交流。」俄國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的情感記憶 (affective memory),他還沒聽聞已懂得運用。

這些年來,無論在學業上,戲劇上,我都緊緊盯住梁炳,心裡總想這個孩子能長進一點。可是他做事馬虎、漫不經心的性格缺陷,一度令我跟他的關係破裂……

中四那年,我為校慶製作大型音樂劇,他興奮得立即報名。「我在小學時已看過中學的哥哥姐姐演音樂劇,我一直在等待機會,很想參與。」順利進入第二輪試音,粗心大意的他竟忘記了日子,要同學打電話找他才急忙起床。他氣喘吁吁趕回校,唱得一蹋糊塗,我暗暗罵他不爭氣。後來他知道自己落選很失望,我何嘗不是?

一個連試音日子都忘記的人,理應被判死刑,但我實在很了解梁炳的脾性。我反覆思想,他明明是可造之材,就這樣被「叮走」太可惜。我們幾位老師商量過後,破例叫他再次試音;再經過一番思想掙扎,更冒險起用他當男主角。從谷底反彈雲上,梁炳頓覺飄飄然,但他輕看了風光背後要付出的代價。「我見自己當上了男主角,覺得很威啊,不得了啊!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實在很膚淺。」

我一直深信公演音樂劇既是一次藝術訓練,也是學生生命成長和蛻變的旅程,所以我素來對他們的要求極高。即使只是一群稚嫩的學生,有的甚至從沒踏過台板,但既然我們選擇了半年後在演藝學院公演五場,就要勇往直前,挑戰自己,感動觀眾。精彩的演出來自頻密嚴謹的排練,「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專業」、「認真」等說話,我常掛在嘴邊。

主角戲分吃重,汗水自然流得比別人多,可惜梁炳偏偏不改他的陋習,令我跟他的磨擦愈來愈多。直至一天,我終於忍無可忍,把這個男主角從天堂打落凡間。

(二之一)

2013年5月30日

「假如沒有遇上戲劇,我今天要走的路一定會悽慘很多。」

「假如沒有遇上戲劇,我今天要走的路一定會悽慘很多。」

告別「食鹽多過食米」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當你發現,今天大學裡的天子門生不但沒有看過李小龍經典之作《精武門》,還嘀咕這肌肉型男竟在模仿《少林足球》裡的周星馳,你會驚訝他們何以孤陋寡聞至此田地。就在你搖頭歎息之際,他們卻繼續一臉稚氣的在訕笑。最終你不得不承認,你跟這些近在咫尺的年輕人原來隔著一個馬里亞納海溝。

香港大學社會學系呂大樂教授坦言,無論你喜歡與否,「跨代共存」是個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會出現的現象,故不應將它當作「問題」看待,而他對此也有一番深切體會。

上一代人最愛用「一蟹不如一蟹」形容下一代,若晚輩不識時務駁嘴,他們更會搬出至尊金句「我食鹽多過你食米」來終止對話。原來呂大樂成長時也令父親看不過眼,呂父最常批評兒子沒有經歷過打仗和走難,又要求他像軍訓般把被子摺至起角。在父親眼中,呂大樂沒有軍人紀律,沒有為國家危難做好準備,有很多應該知道、做到的東西都不懂。

上一代愛用自己的尺量度下一代的現象,以前的社會科學會以「生命週期理論」(life-cycle theory)來理解。它認為不同年代的人的生活模式和歷程應該大致相同,週而復始,例如求學、工作、結婚、生子……由於上一代常有一種假設,以為下一代所經歷的事情,自己也曾經歷過,因此自以為很了解他們今天的困境。然而從前的社會轉變沒有那麼急促,兩代人重疊的經歷自然較多,故鴻溝亦不算嚴重,但若繼續以「生命週期理論」來理解今天的社會,則難免顯得軟弱無力。

回顧1950、60年代的香港,社會清貧,教育沒有今天的普及,未必人人有機會上中學,更遑論上大學,十來歲的年輕人往往因為要幫補家計而進入社會工作賺錢。他們找工作時少談理想或喜好,因為家中還有弟妹要供養,責任感很強烈。不過即使工作辛苦,但那一代人正經歷香港經濟起飛,就業市場相對較穩定,薪酬待遇逐年改善,福利也算優厚,例如呂大樂在大學教書不久便得到房屋津貼,對改善生活條件可謂意義重大。

反觀這一代人的經歷卻前所未見。今天的大學生接受教育的機會多了,但面對的競爭亦更大。他們會發現鄰座的同學原來是內地某省狀元,GPA拋離自己一條街。從前的大學生畢業前幾個月才開始找工作,但今天許多二年級生已經要為前途籌算,見工面試要過五關斬六將,累積不少挫敗感,為前景憂慮。呂大樂也很同情近十年學生的遭遇──經濟不景、通縮、薪金增長緩慢、向上流動性低。「90年代我跟學生說,亞洲金融風暴屬二十年一遇,禽流感屬三十年一遇,不常見,不用擔心。不幸03年遇上沙士,我又安慰說這是百年一遇……怎料08年再來金融海嘯,學生反問我這是千年一遇嗎?」呂大樂承認近十年的香港社會瞬息萬變,不能再用舊思維來理解新世代。正如今天許多僱主要求員工對工作忠誠和有長遠承擔,但公司往往只肯跟他們簽一年合約。沒有工作保障,福利也不好,僱主的要求又是否合理?

除了經濟和社會環境改變,家庭管教模式的改變也導致今天的跨代差異。呂大樂笑說,在中環鬧市會有途人突然停下來用手機打字,教他匪夷所思,因為從小爸爸就教導他在街上鞋帶鬆了,要走到一旁才去縛,不要阻礙別人。從前的學校管教較自由寬鬆,呂大樂跟同學晚上會翻欄杆偷偷回學校溫習,如果跌倒受傷,一概自己負責,家長不會投訴。今天他在大學裡介紹課程,座上客六成是家長;他又親眼見過有小一家長,因為學校在旅行日不等遲到的學生便出發,投訴校方傷透小孩子的心。

兩代的生命歷程迥異,彼此想法和期望難免存在落差,故此經常產生誤解和矛盾。呂大樂認為今天改以「生命歷程理論」(life-course theory)來理解個人在社會大環境中的經歷會更合適。這理論強調人生階段是可變的,而兩代經歷的內容和次序也不一定相同。例如昔日大家都依循求學、找工作、結婚、生子的生命週期模式,但今天會有人選擇畢業後到處旅遊而不趕快找工作,或找工作時強調要實踐理想;也有不少人選擇不結婚,或即使結婚也不一定生孩子。

在香港,社會大環境轉變快如走馬燈,上下兩代的經歷已經愈來愈不相同,長輩和主管再說「我食鹽多過你食米」已不管用。呂大樂建議兩代人反璞歸真,易地而處,做到 put yourself in other people’s shoes。大家要放下自己固有的一套,從對方的角度思考,增加溝通、認識,方能促成合作。呂大樂重申,面對跨代共存沒有什麼秘笈,一言以蔽之——改變態度。

2013年5月23日

呂大樂建議兩代人反璞歸真,易地而處,做到put yourself in other people’s shoes。

呂大樂建議兩代人反璞歸真,易地而處,做到put yourself in other people’s shoes。

至死不悔魏綺珊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提起魏綺珊,人人記得她是無線新聞經典女主播,但我覺得她簡直是保羅科爾賀筆下的牧羊少年,一個不折不扣緊隨自己心聲,追著夢想走的人。

「到底有什麼工作最能感動人、影響人又最有意義?」她常問自己。

魏綺珊素來重視生活意義,熱愛戲劇,兩年前她作了一個很困難的決定──離開機管局的高薪厚職,轉為自由身工作者。今天她遊走於不同媒介,頭戴六七頂帽子:在電視台及電台主持節目,經營劇團,演出舞台劇,在中大新聞系教學,每週替兩份報章寫專欄,還替不同機構擔任司儀 ……「工作很忙碌和辛苦,但這些都是自己喜歡做的事,很開心。」她愜意地說,舉重若輕。

很多人有選擇恐懼症,以不變應萬變。而在魏綺珊的生命劇本,抉擇就是主題;她的戲劇行動,就是去作出一個又一個冒險的決定。

第一個義無反顧、有前無後的決定,要追溯到中五那年。自言成績和家境都不太好的她,早已打算會考後便去找工作。怎料一天班主任無端放下課本,分享自己在中大的生活,魏綺珊忽覺綸音貫耳,醒悟到不入大學便沒前途,於是發憤圖強,誓要考入中大。放榜後她跟大隊報讀高級程度會考 ( A-Level ),卻在開學前一星期兵行險著,轉報另一間學校的高等程度會考 ( Higher Level ),貪它一年制直入中大。後來她又被新聞傳播系的課程吸引,即使師長告誡此系競爭很大,機會渺茫,她仍堅持報讀。結果當年新聞系只收了四個非暫取生,她是其中一個。「入中大新聞系肯定是我最不惜一切,勇往直前,鎖定目標的決定,也是我做得最正確的其中一個決定。」她顧盼自豪。

後來她加入無線新聞部,從記者擢升為助理採訪主任,且坐陣六點半新聞多年,是觀眾最受落的女主播之一。她喜歡到不同地方採訪不同的人,藉報道揭露社會不公義,很有使命感。同時,她像牧羊少年一樣小心聆聽自己的心聲:「我總覺得自己這生要到外國念一年書。人生在世,花一年光陰出國體驗生活絕不奢侈啊!」2001 年,她獲得「志奮領留英獎學金」到英國華威大學深造國際政治。旁人說她很難才爬到這個位置,何必放棄一年收入和建立多年的工作地位?「別人眼中我很傻,但我毫無掙扎。既然這件事早晚要完成,愈遲去機會成本便愈大。」她跟公司辭職,上司不肯,要她停薪留職。那一年留英生活她非常享受,遲遲不欲回港,是上司用十二面金牌急召她回去的。

抉擇從沒停止。重回無線幾年後,心靈之聲又悄悄造訪。「其實我最享受在前線跑新聞,但做了採訪主任距離新聞現場愈來愈遠。我望著上司,問自己喜歡變成他那樣子嗎?我不想啊。既然前面的東西不是最想要的,為何還要留下來?何不走出去嘗試些新東西?」那時剛好機管局向她招手,於是她決定來個「大冒險」,離開新聞工作這安全區,闖進一個全新領域。

改變並非一帆風順。由於不熟悉機場運作,她上任初自覺像個小學生般無知膽怯,常懷疑自己能否駕馭新工作,大半年才安定下來。由記者變公關,儼如從主控官變辯方律師,角色陣地對調。她負責危機處理,應對傳媒時要有三百六十度思維,工作給她很好的訓練。她在機管局六年,位至高級傳訊經理,閒時排演話劇,生活安穩,大可做到退休。「可是這工作要求超高的投入度,我長年累月精神緊張,壓力很大。基本上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我都不可專心去做,工餘排戲時也要偷偷瞄著電話。」醫生 on call 36 小時,她則 on call 365 日。機場二十四小時運作,隨時有突發事件發生,每晚睡覺前她把電話放在床頭,午夜也要接聽同事報告和傳媒查詢。

工作與舞台,魚與熊掌,張力愈來愈大。「有一次我請了大假演出話劇,怎料放假前一天公司有突發事件,上司問我可否取消大假?但戲第二天就要演,怎可以失場?雖然很為難歉疚,但我還是拒絕了他。」這經歷讓她再次深思前路。人生走到某個階段,日子就在倒數,餘下日子做什麼才是自己最喜歡最有意義的?她再次望望上司,自知不想成為他,她始終心繋糊塗戲班。「搞戲要付出很多時間心力體力,或者每次演出只有二三千觀眾,但看見他們被感動,引來迴響,對我來說更有滿足感和意義。」

掙扎了幾個月,魏綺珊一再忠於自己,毅然辭職。

人走到生命迴旋處,難免猶豫不決,該選哪個出口?還是該繼續兜圈?面對抉擇,魏綺珊有她的不二法則:「每次做決定我總會問自己,如果現在不做這件事,到死那刻我會後悔嗎?這樣一問便很容易選擇。」不過她深明走出安全區需要適應,困難也會比想像中多,但做了決定後就別回望,要勇往直前。

現在回復自由身,魏綺珊更想好好發揮戲劇的社會功能。她剛成功申請政府資助,成立「無障礙劇團」,向肢體殘障、聽障、視障人士及精神病康復者提供戲劇訓練,讓他們有發揮才能享受舞台的機會。同時她希望糊塗戲班可以成為一個職業劇團,繼續演好戲感動觀眾,傳遞正面信息。正如她們即將上演的《和媽媽中國漫遊》,就是改編自孝順感人的真人真事,一個關於七十四歲兒子用三輪車載著九十九歲母親從黑龍江走到海南島的故事。

保羅科爾賀說:「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這是世上最大的謊言。」我說魏綺珊是牧羊少年,一點沒錯。

2013年5月16日

魏綺珊有她的不二法則:「每次做決定我總會問自己,如果現在不做這件事,到死那刻我會後悔嗎?這樣一問便很容易選擇。」

魏綺珊有她的不二法則:「每次做決定我總會問自己,如果現在不做這件事,到死那刻我會後悔嗎?這樣一問便很容易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