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馮偉聰,人稱Brian,土生土長的香港仔,尚未到而立之年,已當上中環某時裝店店長。過去三年,他那從發霉到發亮的經歷,啟發了不少人。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叫Brian,今年二十幾歲,名副其實的「80後」,但我很討厭這個標籤,討厭它成了不長進、嬌生慣養、沒頭沒腦的同義詞,討厭它一竹篙打死一船人。為什麼一個人出生的年代會成為一個不光彩的包袱?
我在大學主修工商管理,2009年畢業不久,便有一間人力資源顧問公司聘請我。我比很多同學早找到工作,但又比他們更快失去工作──我與老闆合不來,加上嫌工作性質不對,半年後爽快辭職。之後一段日子我待業家中,投閒置散。那時2008年金融風暴的後遺症陸續浮現,金融業職位僧多粥少,我努力寄出求職信,但大多石沉大海。僥倖有幾次面試機會,躊躇滿志出門,垂頭喪氣回家。那陣子我很低落,很灰。家人愈關心問候,我便愈有壓力。以前我在大學裡是辯論隊幹事,搞很多比賽,又常被學校邀請搞活動,鋒頭躉一名,可是為什麼兩腳剛步出校園,這個社會便不需要我?
我很迷惘,昔日的自信與自豪像風吹落葉,不知所蹤。
之後半年,我一直在家發呆。初春天氣潮濕,我與家中的牆壁一起發霉。直至一日,親戚告訴我屯門有一間毛衣廠,要請一個有人力資源和會計背景的人。我驟耳聽來覺得奇怪。老師不是早說過自從祖國在八十年代改革開放,香港的製造業便已紛紛北移嗎?怎麼今時今日在屯門還有毛衣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我實在很需要一份工,也想不得那麼多。何況有親戚介紹,我便胸有成竹去面試。
事隔數年,當日面試的情境仍歷歷在目。
見我的是一名女士,叫Ada,工廠董事,一頭長髮,打扮斯文,頗有笑容,我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她看過我的履歷後,簡單問我為什麼辭去上一份工作。我和盤托出與老闆合不來,怎知她立時板著臉說我既不是跟老闆拍拖,幹嘛要跟他合得來?我再老老實實說在舊公司要學的東西已學得八八九九,留下來沒意思。她兩眼一瞪,反問我有沒可能幾個月便學完一間公司的所有知識?我於是再埋怨老闆要我游說求職者加入保險行業,我內心很掙扎,因為親戚說過賣保險註定斷六親,我不想害人。這刻她帶點激動,疾言厲色教訓我讀金融出身卻不明白保險的意義,堂堂一個大學生嘴邊還掛著姨媽姑姐的說話。最後她問我,繼續做一份稍不如意的工作跟在家中坐吃山崩比較,哪一樣會學得更多?
我被Ada教訓得耷拉著頭,掌心冒汗,暗忖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我的態度開始軟化,不再爭辯。她的當頭棒喝,令我驟覺以往的工作態度的確有問題,那刻我方覺自己辭職得太衝動。若可從頭選擇,我寧願待在一家難熬的公司總比「宅」在家中好。
最後Ada說我的學歷和經驗不足,未能勝任。可是我又亟需一份工作,不想再失望而回。臨離開前,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硬著頭皮向她說我很好學,希望她給我一個機會,姑且以幾千元月薪試用我。
她不置可否。
親戚明明說面試成功機會很大,這份工是囊中物,何解最終被人罵得不留情面?我坐巴士返回市區,沮喪到極點。從玻璃窗望向外面黯淡的天色,頓覺前路茫茫,心情像起伏的屯門公路一樣忐忑。
面試失敗,不過我仍依足書本的教導,發了一個致謝電郵給Ada,答謝她肯花時間見我。這是我的習慣,每次面試後都會這樣做,以示對對方的尊重和感恩,也給僱主留下良好印象,希望日後有機會,他會想起我。
接著三個月的生活就像電影定格一樣,我繼續在家百無聊賴。
山窮水盡疑無路,一天我竟然收到Ada的電話,說工廠那時有一個空缺,叫我試一試,我當然求之不得。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再次找我,就是因為當日面試尾聲,我的態度有明顯改變;還有那個答謝電郵,令她覺得我跟一般的80後很不同。
付出就有回報,原來這是真的。
為了磨練我,Ada沒有把我留在辦公室,反而特意要我走出工場了解整個生產過程。失而復得的工作,我特別珍惜。我是白紙一張,上任初期,每天下班後都到圖書館去讀些和毛衣有關的書,像海綿一樣盡量吸收知識。我還在工場四處向工友請教,培養對毛衣的了解和興趣。
(二之一)
2013年4月11日
引用通告: 我的生命竟能觸動別人 | L plus H Fash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