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上燃燒青春》

U Magazine 專訪 L plus H Creations
City Feature P.14

中學生的暑假,萬般青春心事。冷氣機噴出陣陣涼意,仍難以揮發聖匠中學準中三學生 Jessica (郭鳳怡) 的汗水。大夥兒休息時,她仍在台下苦練舞步,珍惜得來不易的演出機會。畢竟不像那些來自中產家庭或名校的中學生般,在暑假遊學或公開表演機會唾手可得。

改寫人生

她這種出身,叫「機會貧窮」,意指礙於學校或家庭資源緊絀,鮮有遊學或表演等另類學習機會,當中不乏生活無目標的散漫青年。她以爲,這個暑假又跟過往一 樣,隨街遊蕩一事無成又一天,直至四個月前,遇上素未謀面的恩人 Ada (何靜瑩)和 Nick(何力高),改寫了她的暑假以至人生。

那時,她聽説有人為聯校音樂劇《震動心弦》招募演員。她不知道什麽叫音樂劇,只知道有機會跳出學校,公開上台唱歌跳舞,試問哪個年青人不喜歡?她跟 Ada 和 Nick 兩度面試,竟被要求唱英文歌,直搗她英文欠佳的死穴,幾乎放棄了,才知道這只是小小考驗。

洗心革面

「我一向貪玩,做人無目標,凡事容易放棄,又試過輟學。想不到參演音樂劇要咁隆重,第一次見識咁嚴謹、咁有規律的活動。」 Jessica 在劇中扮演富婆,要跳又要唱,又要緊隨嚴格綵排規則,疲倦也不准遲到,否則要罰錢。

自下月起,Jessica 每天綵排朝八晚六,學唱20首改編自百老匯音樂劇的歌曲,一洗她過往暑假頹風。然而種種規矩,以及緊湊的排練,反而激發她前所未有的奮鬥心:「我一生人無 乜試過成功,只懂不斷逃避。今次係我人生最大嘅挑戰,我想上台就不能逃避。慢慢見到自己唱歌跳舞有進步,原來做人有挑戰係咁開心的」

來自何明華會督中學的羅智健同學說:「以前暑假日日掛住上網,今次想挑戰自己演音樂劇。好鍾意一班人一齊相處,愈難愈辛苦,愈想做好件事。」

品格教育

於是,Jessica 心甘情願,跟來自四家中學的80名中學生,於這個為機會貧乏的青年度身訂造、9月在葵青劇院公演的音樂劇,在台前幕後盡情地燃燒青春。暑假後,無論個人品 格抑或技能,務求脫胎換骨。原來這場青年「變身」騷,是 Jessica 的恩人 Ada 和 Nick 刻意策劃。

Ada 和 Nick 分別是社企 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 董事及創作總監,該機構向有心人籌集近百萬製作費,創辦《震動心弦》音樂劇,針對一班機會貧窮,包括來自基層、家庭背景複雜或新移民,以至視障的青年,把 品格教育融入音樂劇培訓,發掘他們被埋藏的才華。曾於培正中學任教通識及音樂劇的Nick解釋:「不少機會貧乏的學生,好容易放棄。排練音樂劇,能令他們 有紀律、自我發現、投入和享受,也能培養刻苦性格。」

「一個團隊一起唱歌跳舞,為同一目標走在一起,已經很快樂。」

奧斯卡導演執教

Nick 與 Ada 等一班成年人,用心良苦。第一炮找來榮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金像獎女導演楊紫燁,教學生拍片,記錄音樂劇排練過程。此外,鍛煉學生歌舞技巧,要求專業 「交足貨」之餘,他們在公餘,既帶學生們宿營「破冰」,互相認識,又去迪士尼玩遊戲,訓練學生的團隊精神,把一己餘暇搾乾淨盡,籌辦音樂劇恍如來一趟生命 工程。

而來自何明華會督中學的蔣俊銘同學說:「跟奧斯卡導演楊紫燁學拍片,好開心。起初學習構圖,有少少壓力,但會努力學習的。」

形同工作狂的 Ada, 仍甘之如飴。她本身是標榜香港製造的社企毛衣廠 L plus H (是次音樂劇姊妹機構) 董事兼廠長,連同籌辦音樂劇,她等於打兩份工:「音樂劇培訓,是一個健康活動。能取代青年們的陋習,有助他們追求卓越。」

「每個人都需要有挑戰,突破自己。而且培養品格的過程比結果更重要。這場音樂劇,其實 more than a good show 。」大人與中學生,一團團燒得熾熱的火,這個暑假很勵志。

《震動心弦》小檔案

音樂劇講述邊緣青年醉生夢死,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災,喚醒沉睡已久的心靈,改變生命。歌曲選自《孤星淚》、《Miss Saigon》、《Fame》等多齣著名百老匯音樂劇,譜上粵語歌詞。雲集心光盲人院暨學校、聖公會蔡功譜中學、聖公會何明華會督中學、聖匠中學共八十名 學生、參演台前幕後。

日期:9月20至22日(晚上8時)
9月22日 (下午3時)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票價:$500、$300、$180、$100
(8月9日起於城市電腦售票網開售)
節目查詢:63363671/ awakening@lplush.com

2013 年 7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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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高溫與壓力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那天下班時分,我在擠擁的火車上讀過他的電郵,整個人激動莫名,窸窸窣窣地抽泣起來,旁人還以為我被男友拋棄 …… 」向來形象堅強硬朗的何靜瑩 (Ada),憶述那感動落淚的一刻,心情仍未平復。

Ada 是屯門一間社企毛衣廠的董事,而那封催淚電郵,其實來自一位一直拒她千里之外的歐洲名牌時裝公司總經理。四年前,這個客戶慕「百分百香港製造」之名來參觀工廠,結果失望離去。「他批評我們在研發產品方面不夠出色。在他心中,毛衣廠也是客戶設計團隊的一分子,造貨辦時要把設計師天馬行空的意念演繹出來。」

經過 Ada 與員工的努力,毛衣廠今天有長足進步。「我們替名牌時裝生產的貨品已在紐約第五大道出售,唯獨那位總經理,依然對我帶給他的貨辦不屑一顧。」直至幾個月前,他與一名歐洲著名設計師再度來廠,仔細研究各種產品。Ada 忍不住問那設計師:「屯門毛衣廠的水準跟世界頂尖的意大利工廠還差多遠?」那人屏息靜氣,沉思後說:「你們真的很接近,甚至在許多細節上做得更好。」 而那位總經理後來更發了那封催淚電郵給 Ada:「你們的團隊與文化深具啟發性,值得尊崇 (a team and a culture which is honorable and inspiring)。」不久,毛衣廠真的接到這個客戶的訂單。

能令歐洲客戶回心轉意,與其說是奇蹟,不如說是血淚史。毛衣廠近百人的團隊橫跨 40 後至 90 後,當中有鄉音未改的新移民,有養尊處優多年的師奶,有會考零分的考試失敗者,有前路茫茫的宅男,也有因為工業式微而轉行的老工友。在旁人眼中絕非一支精銳部隊,但今天他們從屯門提升到意大利工廠水平,全賴 Ada 篤信不疑一套有關領導力 (leadership) 的理論。

哈佛學者 Ronald Heifetz 指出很多人誤把領導力等同權威職銜、個人性格、知識或擁有多少跟隨者,但真正的領導力是要鼓動別人向前走,挑戰根深蒂固的想法、習慣、態度和價值觀,激發嶄新的做事方式,而在這過程中難免會製造矛盾與痛苦。「要變革就不可以一味講和諧講愛心,具建設性的不和諧其實很重要。」Ada 語氣堅定地說。「人人都有惰性,喜歡處身安樂窩 (comfort zone),如非受到壓力會一直迴避問題。企業若要與時並進,領導人有必要凸顯問題,務求令員工跨越學習門檻,追求卓越,縱使這會令環境緊張升溫。」

Ada 深明要贏取高檔次品牌的訂單,就必須在生產技術、產品開發方面達到世界水平。「我們要與市場一起呼吸,自我增值,而非只吃老本,虛晃 Made in Hong Kong 這招牌。」故此幾年來毛衣廠經歷了大大小小的變革,小事如糾正工友幾十年來把線頭亂丟地上的陋習,大事則有廢除廠長制,改用老中青混合的團隊管理模式。

然而,去除那些拖著大家後腿的包袱往往帶來反抗、投訴、抹黑,隨時火花四濺。每每遇到員工因為逃避改變而辭職,Ada 都會語重心長跟他們說:「我還沒放棄你,你為什麼要放棄自己?」改變非一朝一夕,每個人適應改變的速度都不一樣,所以領袖要懂得審時度勢,像恆溫器適當調節溫度,不要超出員工的忍耐極限,好讓他們處身「健康的壓力範圍」。員工一旦熬過了艱辛的學習過程便會昇華到新境界,而且當你成功幫助一些員工蛻變,他們就會感染其他人,令企業文化出現新氣象,這就是所謂「領導力激發更多領導力」 (leadership generates leadership)。

既然毛衣廠的中年人都可開拓新天新地,年輕人為何不能?今天很多青少年或好逸惡勞,或苟且馬虎,或惘然若失,很大程度上因為他們的積極性沒有被激發,沒有被要求跨越學習門檻,沒有進入「健康的壓力範圍」。於是 Ada 最近在毛衣廠之外成立了姊妹社企 L plus H Creations,把品格教育滲入音樂劇培訓中,幫助「機會貧乏」的中學生成長。「演出音樂劇成為了他們奮鬥的目標,過程強調嚴謹的紀律和高水準的要求,我們要鼓動他們追求卓越。」

被挑選的三十名演員來自四間中學,他們平日在課堂上或許魂遊太虛,但自訓練以來準時出席,持之以恆,態度積極。一名向來行為放縱的男生,自言很喜歡這個音樂劇團隊,更因為排練而少了跟不良分子交往,排舞老師對他亦非常欣賞:「有一次我吩咐他回家創作一些動作。那天示範時,我看見他拿一張紙,寫滿一連串的動作,打翻、起腳、蜈蚣彈 …… 好詳細,我好感動!」

原來人類的潛能與可塑性不容小覷,你可讓他站在泥沼裡,也可叫他攀上眾山之巔,一切在乎鼓勵與鞭策。

2013年 6 月 27 日

哈佛學者 Ronald Heifetz 指出很多人誤把領導力等同權威職銜、個人性格、知識或擁有多少跟隨者,但真正的領導力是要鼓動別人向前走,挑戰根深蒂固的想法、習慣、態度和價值觀,激發嶄新的做事方式,而在這過程中難免會製造矛盾與痛苦。

哈佛學者 Ronald Heifetz 指出很多人誤把領導力等同權威職銜、個人性格、知識或擁有多少跟隨者,但真正的領導力是要鼓動別人向前走,挑戰根深蒂固的想法、習慣、態度和價值觀,激發嶄新的做事方式,而在這過程中難免會製造矛盾與痛苦。

重視員工身心 推工作間健康教育

隨著年紀漸長,難免出現不同的健康問題,如何才能活得健康?如何才能獲得更多健康資訊?有公司著重員工的全人需要,主動安排健康講座;有家庭專科醫生願意抽空推廣健康教育,兩者一拍即合,為員工帶來豐富的健康專題講座,提升他們對自身健康的關注。

L plus H董事何靜瑩( Ada )表示,作為一間以人為本的社會企業,應多走一步去照顧員工的身心靈,因此過往曾邀請不同嘉賓,特地來到屯門的工廠舉行健康講座:如骨科專科高永文醫生在擔任局長前,曾為員工講解在工作環境中保護骨骼健康的秘訣﹔此外香港防癌會亦曾獲邀來教授預防癌症的知識,更為員工提供婦科病的檢查優惠,希望鼓勵員工主動關心自己的健康。深知「預防勝於治療」, Ada 認為一些可預防的病症更應時時講、常常講,才能提升警覺性。這一次,L plus H 邀請了徐家俊醫生,講授常見疾病的基本概念,增加員工的健康知識。

既要生存 也要生活

「假如你有90年的壽命,你想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徐醫生的發問立刻引起滿堂員工的熱烈回應。有人認為要優哉游哉的生活,有人希望仍然「行得走得」,顯然大家都覺得,長壽也要配合健康,才能真正享受生命。徐醫生也提到「Adding years to life and life to years」,意即為生命加上年日,為年日注入活力,鼓勵員工們努力促進健康,並從改變生活、飲食習慣開始— 均衡營養、睡眠充足等好習慣要培養,並戒掉高脂飲食、吸煙等壞習慣,同時也要定時接受身體檢查,及早找出並治理疾病。

健康人生 由改變習慣開始

有時候,某些健康專題如更年期的問題,對女士們或難以啟齒,但透過徐醫生的解釋,讓大家明白更年期只是一個過程而非病症,應積極面對。只是隨著荷爾蒙分泌下降,可增加膽固醇過高、骨質疏鬆等風險,故也要留意自己的身體變化,有需要可求診以藥物紓緩更年期的徵狀。另一方面,廠房內最近亦添置一台電子血壓計及一部BMI (身高體重指數)電子磅,讓員工能多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結果血壓計測試大受歡迎,更有員工進一步了解,知道在測量前30分鐘不宜進食,因此每次午飯前員工總會團團圍著升壓計,輪流進行測試,將健康話題帶進他們在茶餘飯後的討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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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格 X 藝術 101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拿著樂器比拿著手鎗的感覺好多了!」Acosta 有感而發。他今天是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青年樂團的單簧管手,但在 El Sistema 項目送他一枝單簧管之前,曾因為搶劫和毒品問題九次被捕。「最初我以為他們不過說笑吧了,怎會有人相信像我這樣的人不會偷去樂器?後來才知道他們真的把樂器送給我,而非借給我!」

「他們給我樂器,叫我坐在樂團中間。當聽到低音大提琴的聲音時我想:對了!這就是我的樂器了!」經過 El Sistema 項目的栽培,Ruiz 17 歲時成為了柏林愛樂樂團最年輕的低音大提琴手。回想八年前,他還在超級市場裡當店員幫補家計。長期受到充斥社區的酗酒、毒品和黑幫問題耳濡目染,他的行為也日趨暴戾,後來是音樂改寫了他的人生。「我加入青年樂團時對音樂一竅不通,第一次練習就是柴可夫斯基交響曲,我想他們一定是瘋了!可是他們從不說『你不能做到』,在樂團裡沒有人會對我說『不能』!」

這些遠在南美,藉音樂教育改變弱勢族群青年的故事,我從前聞所未聞。直至半年前,本港一間社企毛衣廠 L plus H Fashion 的董事何靜瑩 (Ada) 聽聞我有搞戲劇教育的背景,便向我介紹 El Sistema。其實它是一個在委內瑞拉全國各地推廣音樂教育的計畫,原名為「音樂社會運動」(Social Action for Music),1975 年由該國經濟學家兼音樂愛好者艾伯魯創辦,30 多年來讓 25 萬名學童接受音樂教育,其中九成來自草根家庭。學員每星期練習六天,每天四小時,訓練非常嚴謹。在委內瑞拉這個發展中國家,貧窮兒童是孤獨、憂傷、無人問津的同義詞,但樂團為他們帶來自尊、快樂、動力、鼓勵扶持、團隊精神,以及對成功的渴求。多年來音樂教育防治罪行的效果尤其顯著,幫助了不少來自窮苦家庭的青年免墮入毒品和犯罪的深淵。

猶記得當時 Ada 問我多年來帶領學生搞音樂劇,有否同時融入品格教育?一向深信戲劇訓練與個人成長密不可分的我斬釘截鐵告訴她:「如果搞音樂劇純粹為一場 Good Show 而沒有品格教育,搞來有什麼意義?」我們理念相同,一拍即合,大家都認為香港雖比委內瑞拉富裕得多,但在本地青年的成長路上,同樣需要有類似 El Sistema 的項目。於是 Ada 決定在毛衣廠之上再編織另一片天空,成立一間姊妹社企 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向本地青年提供糅合藝術與品格的另類教育。

毛衣與音樂劇本來風馬牛不相及,但事情就是這樣奇妙地發生了。「是歷史推著我們向前走。」身兼這兩間社企董事的 Ada 不斷強調這句說話。「幫助青少年成長的想法其實在董事會裡已醞釀多年,既然現在已有明確的理念,嚴謹的方法策略,紮實的訓練內容,再加上志同道合的團隊,我相信資金便會自自然然出現。」Ada 躊躇滿志地說。事實證明她的想法得到不少社會人士的積極支持和響應,在極短時間內已找到幾位願意出錢出力的董事,並且籌集到第一齣音樂劇的製作費。

才放下教鞭不久便有幸參與及策畫這項饒有意義的藝術與生命工程,我每天都懷著感恩、戰兢與興奮的心情。

或許有人質疑我們是否異想天開,而四年前毛衣廠成立之時,同樣有許多人懷疑它是一盤瘋癲的生意。那時幾位董事基於一個堅定的信念,決心重振飲譽國際的「香港製造」品牌,結果幾年來屯門那逾萬呎的廠房令許多本來學歷不高,被社會遺忘的中年工友,以及一些在人生路上迷失的 80、90 後,藉著毛衣廠嚴謹的管理和訓練,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自我增值。它所衍生的社會意義與毛衣的質素口碑一樣令人鼓舞。今天,董事們決心把毛衣廠的精神發揚光大。他們眼見香港愈來愈發達,但青少年的成長愈見艱難。社會上充斥很多扭曲的價值觀,不少迷失的青年失去自信與價值,欠缺動力目標,怕吃苦沒毅力,生活無紀律,更有些宅男宅女終日上網打機,躲在狹小空間逃避現實。「既然中年人都可以憑著一己才能織出尊嚴,為什麼年輕人不可以?」Ada 說。L plus H Creations 要學效 El Sistema,透過嚴謹的音樂劇訓練去幫助青少年成長,讓他們像毛衣廠工友一樣提升自尊,培養良好品格,竭力追求卓越,綻放生命光芒。

本港堅尼系數高企,學界的貧富懸殊情況亦非常嚴重。一些資源緊絀的學校,能夠為學生提供的另類學習機會亦較少,而這些「機會貧乏」的學生在成長路上又往往最需要別人扶一把。幾個月前,我們很高興遇上了一群理念相同且願意為學生捲起衣袖上戰場的校長和老師,他們分別來自心光盲人院暨學校、聖公會蔡功譜中學、聖公會何明華會督中學、聖匠中學,再加上一個專業且重視青少年成長的舞台團隊,我們已開展了一個長達五個月的音樂劇之旅。當然,最重要的主角是經過多番遴選的近百名台前幕後學生,他們將於九月在葵青劇院的舞台上跟大家見證生命的成長與蛻變。

2013年 6 月 20 日

「如果搞音樂劇純粹為一場 Good Show 而沒有品格教育,搞來有什麼意義?」

「如果搞音樂劇純粹為一場 Good Show 而沒有品格教育,搞來有什麼意義?」

屯門洪七公與郭靖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電視台最近重播《射雕英雄傳》,其中一集講到洪七公身中酒毒,與郭靖、黃蓉困在山洞內,洞外歐陽克、楊康等人要來取命,形勢危急。洪七公於是向傻戆的郭靖口傳降龍十八掌幾式;七公說一句,郭靖耍一式。時間如斯短促,郭靖又無深厚內功,唯有學多少用多少。可幸最終成功退敵,總算逃過一劫。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會遇上大大小小的難關挑戰,工作的,家庭的,感情的……當束手無策,夜半無人對月發愁時,我們多麼渴望武功蓋世的洪七公立時出現,傳授「亢龍有悔」、「飛龍在天」,把難關化解。

何靜瑩(Ada)是本港一間絕無僅有的毛衣廠的董事,別看她今天在公司運籌帷幄,駕輕就熟,三年前她剛接手管理時,其實就是傻郭靖一名。

工廠開業初期,第一、二個廠長都保留這一行的陋習和專制守舊的管理手法,又自覺有無上權威,拒絕接受不同意見和新事物,無助提升生產效率和品質。未幾,這兩名不勝任的廠長都被撤換了。軍中不可一日無帥,董事長朱仕森多番游說Ada出任廠長。可是她對毛衣相當陌生,是個不折不扣的門外漢,要她管理毛衣廠好比領導一支職業足球隊一樣匪夷所思。「從前因為校服規定,我才會穿毛衣;除了看電視,我根本無見過工廠。」況且她過去一直在中環打拼,穿梭於甲級商廈,如今千里迢迢走入屯門做工廠妹,實在萬分不願意。

但朱仕森在製衣界身經百戰,閱人無數,既然他要委以重任,就一定有理由。「你是白紙一張,沒有那些在這行幹了幾十年的人的包袱和僵化思想,而且你執行能力強,就由你當廠長吧。」Ada聽後心想,既然大家決定要振興 Made in Hong Kong 這品牌,早已「洗濕咗個頭」,掙扎一番後便硬著頭皮臨危受命。

白紙的一面代表無歷史包袱,讓她從嶄新的角度以管理學理論營運毛衣廠,但另一面則代表她知識貧乏。畢竟毛衣是傳統製造業,也是一門專門技術,廠裡的工人都有十多二十年經驗,任誰都可以反駁質疑她的說話。

面對一眾師傅工友,這個在商界打滾多年的哈佛大學畢業生,突然變得很渺小。

最初幾個星期,Ada按朱仕森指示每天召開生產會議,叫齊各部門主管商討生產細節。會議上她強裝鎮定,但身子的顫抖和膽怯卻瞞不了自己。「我對如何生產毛衣一竅不通,不知道講些什麼好。我只懂主持會議,逐個部門詢問他們有什麼意見。」當時的情境她仍歷歷在目。「人人都在說廣東話,但我就是一句也聽不懂。我唯有用心記下所有討論內容,待會議結束後立即打電話給朱先生匯報,然後他會告訴我哪裡做得不對,哪些事要跟進,第二天我便一項一項依著做。」

傻郭靖行走江湖不可單靠胸口的一個勇字,如無真材實料,早晚壯烈犧牲,慶幸她背後一直有朱仕森這位洪七公襄助──他個子魁梧,豪氣爽朗,頗有大俠風範,在製衣界打滾四十多年,年屆花甲卻不故步自封。他觀察力和學習力極強,曾到日本、意大利考察工廠,取他山之石;又不停看書逛博物館,想出新點子應用到毛衣生產上。

「朱先生在內地有幾間工廠、幾千個工人從事大規模生產,工作很忙,但他仍為屯門這間蚊型工廠出心出力,全因他相信香港工人可以生產出具世界水平的毛衣。」Ada又充滿感恩地說:「他十多二十年沒有親自授徒,如今紆尊降貴,向我這黃毛丫頭教授毛衣ABC。他實在很包容,很有耐性,從來不嫌我煩。」那時她每天都與師父通兩三次電話,仔細記下各樣吩咐,然後切切實實執行,而朱仕森亦非隔岸觀火,每星期入屯門巡視工廠三天,面授機宜。

洪七公傳授郭靖的第一式就是「走進工場」。他深知Ada非紅褲仔出身,唯有她捲起衫袖走進工場方能學懂工廠運作,而且這間工廠是為本港工人而設,與工人接觸很重要。她最記得師父每次來廠,都不會先到辦公室,而是巡視各生產部門,例如他會先到包裝部,細心檢查毛衣品質。洪七公一日出工場多次,傻郭靖亦步亦趨,眼到心到,牢牢記著各種絕技,降龍十八掌就是這樣一招一招的學回來。

大約過了兩個月,有一天開生產會議時,Ada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初的顫慄遠去,自信心油然而生。她坦言愈來愈享受這份工作,而從朱仕森身上學到的東西則受用無窮。「朱先生十分開明,遇到不同意見我們會辯論。難得他給我很大的空間去發揮,不像老豆教女,擺架子,所以我們之間完全沒有代溝。」師父更明言要把自己的畢生功力傳授與她。

一個是充滿傻勁但執行力極強的郭靖,一個是武功蓋世且循循善誘的洪七公。在屯門兩萬呎的廠房裡,三年來留下了朱仕森與何靜瑩這對師徒一雙又一雙的足印。

2013年5月9日

現實生活中的洪七公與郭靖

現實生活中的洪七公與郭靖

蛻變五十後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台灣樂隊五月天的《第二人生》這樣說:「命運如果有門,名字就叫心門,並不是能不能,而是肯不肯。」今天的香港,控訴時不我與的人很多,懂得自強不息的卻是鳳毛麟角。而在L plus H Fashion的屯門廠房裡,有一位五十後謝姑娘每天默默耕耘,用生命見證何謂「心態決定命運」。

謝秀珍是典型的香港中年婦女,說得道地一點就是師奶一名,平凡的她卻是生產線上的主管。她的縫盤技藝精湛,一雙巧手做出許多出口外國的名牌毛衣。一年半前,工廠正替某歐洲名牌的新款式做貨辦,難度極高,謝姑娘覺得是不可能的任務。可是董事Ada再三堅持,謝姑娘唯有與同事絞盡腦汁,反覆試驗了許多次才成功。兩週後Ada到歐洲開會,客戶大讚貨辦手工出色,成功演繹出設計精髓。接到訂單後,Ada急不及待打電話回港報喜。謝姑娘憶述那次經歷仍難掩興奮,多番強調自己實在很享受做毛衣樣辦的滿足感和挑戰:「公司對品質的要求一絲不苟,每次當我成功克服一件難度高的貨辦便覺得很自豪!」

生於五十年代的謝姑娘,自幼家境清貧,小學三年級輟學,十一歲的她跟家姐學習縫盤一星期便成為全職女工。「我對縫盤頗有天份和興趣,看一眼便懂,好快上手。雖然我年紀小,但工友中我做得最快,出糧最多。」後來因為表現出色,加上她又嫌縫合毛衣太刻板重複,十八歲時轉做縫盤指導員,但原來管理比自己年長的工友比做縫盤困難千萬倍。「那年代的女工不愁沒工開,是天之驕女。有一次我批評一個工友的V領做得不好,她不忿,反問我是否比她做得好,我便即場證明給她看。」這事件讓謝姑娘明白到一個道理――有真材實料就不用怕,做人無料便無自信。雖然謝姑娘贏了一仗,不過那女工第二天竟帶了七八個工友一同離職。

上世紀八十年代本港製衣業式微,謝姑娘曾一度告別縫盤,哪有想過五十多歲可重操故業,開展第二人生?本港的舊式工廠向以廠長獨大,一言堂,工友只可言聽計從。但這間現代化工廠摒棄陋習,廢除廠長,改用老中青混合的管理模式,這可教素來缺乏自信的謝姑娘寢食難安。「我在這行幾十年從來都不用表達意見,怕講錯話被人取笑,但在這裡要帶腦袋返工,開生產會時要說出怎樣做才有最好的品質和效率,每次開會心怦怦地跳!」在毛衣廠,貨辦能否滿足客人的要求是取得訂單的關鍵,它更是日後生產的標準,慶幸謝姑娘合作能力強,做辦時能與技術員及營業經理發揮團隊精神,甚至學懂以電話會議與上司及同事商討對策,足證幾個臭皮匠猶勝諸葛亮。日子有功,謝姑娘漸漸有了膽量和自信,由最初的「好怕說話」變到今天「甚麼都夠膽說」。

謝姑娘是管理層中唯一的紅褲仔出身,但這並沒有成為進步的絆腳石,相反她很努力適應新的工廠文化。「愈不懂便愈要去學,好像這裡用電腦機器打鈕門,我從前沒見過,但只要細心觀察,用心牢記便學懂。總之腦筋要靈活,不懂就問。」身處這間學習型機構,員工要與時並進,幾年來謝姑娘就像八達通卡一樣不斷增值,甚麼「上游管理」、「目視管理」,她既琅琅上口,亦身體力行。她的進步曾令Ada為之動容:「有一次我問謝姑娘某批貨何時完成,她說要看看R.F.I.D.數據 (一套追縱整個生產流程的無線射頻系統) 才回答我。從前她只會用眼看,憑直覺估計,現在終於學懂分析電腦數據,準確說出生產的進度和數量。」不過謝姑娘絕非盲目依賴電腦,有一次她奇怪R.F.I.D.報告上的數據為甚麼跟實際觀察有出入,後來才發現電腦因為剛更新了而有誤差。

雖說做主管要有威嚴,但謝姑娘不喜歡高高在上。她說做人要豁達些,多些笑容,不要記著別人的錯處,要多記好處。工友都稱讚她友善,肯耐心教導。「工友有甚麼做得不好,我會直接指出,但不會大聲責備,否則愈罵愈錯。我也明白當主管不能只做好人,還在學習如何做到恩威並施。」

昔日她以技術擊倒別人,今日她學會以技術和耐心提升別人,道行更高。

在上司眼中,謝姑娘是一個忠心、值得信賴的員工。她不怕吃虧,勇於承擔責任,對工作有強烈的擁有感。她每天最早回到工廠開門,若清潔阿姨不在,她會捲起衫袖倒垃圾、掃地,連廁所無廁紙她也理,簡直把工廠當作自己的家。兒子早已出身,五十八歲的謝姑娘大可做個平凡師奶逍遙度日,但她寧願選擇工作。「有時做到夜晚八九點也不覺得累。我還想一直做下去,直至公司不再需要我為止。」謝姑娘笑著說。

這是一個好種子遇上好土壤的故事。在 L plus H,肯學、肯做、肯捱的就是人才。過去一千多天,謝姑娘不斷重新發現自己,創造自己,實現自己,用雙手織出高級毛衣,也同時織出了第二人生。原來世上真箇沒有能不能,只有肯不肯!

2013年5月2日

「有時做到夜晚八九點也不覺得累。我還想一直做下去,直至公司不再需要我為止。」謝姑娘笑著說。

「那年代的女工不愁沒工開,是天之驕女。」

奧斯卡與毛衣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天文台發出寒冷天氣警告的下午,街道上北風刮面,淒冷蕭瑟,但在中環士丹利街 L Plus H Fashion 的門市裡,卻瀰漫著陣陣暖意與盈盈笑語。

一位衣著樸實的女士坐在沙發上,四周掛滿許多上乘亮麗的毛衣,全是百分百的 Made in Hong Kong,由一群在屯門的工友精心編造。

「這些毛衣的設計很有心思和品味,我特別喜歡一些簡單的款式,很適合上鏡穿著。」說話的是楊紫燁 (Ruby Yang) ──本港土生土長、多次揚威海外的紀錄片女導演。她沒有濃妝艷抹,沒有閃爍首飾,談吐溫柔婉約,語速徐疾有致,面上還不時綻放著絲絲笑容。

眼前這麼一個平易近人的女士,事實上多年來一直拿著攝影機,用最敏銳的鏡頭和鋒利的剪接技巧,拍出一部又一部揭示社會敏感話題的紀錄片,引起政府和大眾的廣泛關注。Ruby 的《潁州的孩子》勇奪2007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獎」,是本港至今唯一一位紀錄片導演贏得此殊榮。2011年她的《仇崗衛士》再次獲奧斯卡提名。當時她接過通知後匆匆忙忙從北京趕到美國加州,L Plus H 成人之美,立即寄了約十款毛衣給 Ruby 挑選。她在洛杉磯出席大小奧斯卡場合和接受傳媒訪問時,身上穿的正是這些優質的香港貨。

「我會形容這些毛衣是一種──低調的高貴。」 Ruby 深思後說,而這句話何嘗不是她自己的最佳寫照?

多年來定居三藩市和北京,Ruby 這次回港短暫停留,特地走到屯門的毛衣廠跟工友分享她的作品《仇崗衛士》。此片記錄了中國安徽省的農民如何憑著自己的努力去研究法律,透過公民力量跟政府和工廠周旋,最終令污染離開的故事。平日跟各地電影文化人,以及清華北大的大學生交流可謂家常便飯,但這次跟工友分享則是破天荒。「這些叔叔姨姨雖然學歷不高,但他們看事物的層次與角度跟年輕人很不同,他們用人生經驗看我的紀錄片,深刻很多。」電影播放後有討論環節,工友都踴躍發問。有一位阿姨問Ruby到內地採訪有沒有拿到「批文」,Ruby 很驚訝她竟問得如此精準。

「讀書多少與智慧高低沒有必然關係。某程度上毛衣廠的工友與仇崗村的農民很相似,出身基層卻靠雙手改變命運,我相信他們觀看的時候很有共鳴。」她說。

其實 Ruby 這位名導演對香港的工廠一點不陌生。她爸爸早年從廣州來港,在新蒲崗開了一間塑膠花廠,她經常在那裡幫忙。事隔多年,重踏香港的工廠,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從前的工廠很髒很亂,地方黝暗,但這裡卻燈火通明,寬敞潔淨。尤其那個飯堂,工友們捧著一盒一盒熱騰騰的飯菜,熱熱鬧鬧地吃,令工作間充滿人情味。」 Ruby 回想起來,彷彿在中環店裡仍聞到屯門的陣陣飯香。她又笑著說:「我看見在那裡工作的叔叔姨姨很有笑容,很有貴氣。」

事實上,毛衣廠與 Ruby 對工友的欣賞不謀而合。它的成立,正正因為看到不少本地製衣業精兵受工廠北移之苦,以致空有一身好技術而無用武之地。這些工友被社會遺忘,失去價值和光彩。他們大可慵懶地生活,靠打麻將、上茶樓度日,然而他們選擇重回廠房,再次展翅翱翔,以手藝回饋社會,縫製出高級的毛衣與華麗的尊嚴。

毛衣廠「以人為本」的精神,恰恰是 Ruby 一直持守的人生信念。她為自己在北京的工作室起名「倡愛」,就是希望在社會上提倡愛與關懷的信息,令社會更加美好。故此她不辭勞苦拍下孤苦無依、飽受歧視的愛滋孤兒,拍下農村婦女的奮鬥,拍下受環境污染荼毒的弱小農民。

論到對人真摯的關懷,Ruby 與毛衣廠,一個用鏡頭和熒幕,一個用毛線與縫盤,異曲卻同工。

她又特別欣賞在廿一世紀的今天,當製造業早已如非洲野生動物大遷徙般北移內地時,仍有人肯重新發掘香港值得自豪的製衣手藝,把 Made in Hong Kong 發揚光大,彰顯打不死的精神。

「我們的父輩當年手空空、無一物從內地來到香港,靠的就是一雙手和努力,白手興家,創造香港經濟起飛的奇蹟。」她強調香港人能屈能伸,就算跌幾多跤都重新爬起。那種自強不息,不停重新發掘自己的特質,就是香港精神。

一位在塑膠花廠長大而蜚聲國際的女導演,一間講求關愛與希望的毛衣廠,一班散發著貴氣與才華的工友,它們都是「低調的高貴」,更是值得我們自豪的 Made in Hong Kong!

「我會形容這些毛衣是一種──低調的高貴。」 Ruby 深思後說。

「我會形容這些毛衣是一種──低調的高貴。」 Ruby 深思後說。

2013年4月25日

從發霉到發亮──一個80後的重生 (二之二)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圖片 - 從發霉到發亮 (2)

從發霉到發亮──一個80後的重生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80後 Brian 在家發霉了大半年,幾經波折,最終獲毛衣廠聘請,總算告別發霉日子,且聽他繼續自述如何踏上發亮之路:

我在毛衣廠上班一個月,公司的業務從屯門的工場擴展到中環的門市。公司董事 Ada 要我把一些貨送出中環,起初我以為只出店幫忙一天,後來是一星期,最後竟是兩年半。差不多開張時,公司還未請到合適的店舖經理,Ada觀察我做事比較細心,學習快,竟要我臨危受命,當上店長。

她提醒我,能把這間小店管理好,日後便可管理其他更大的地方。

這句話我每天放在心上。

從校園到寫字樓,再由工廠到時裝店,我的遭遇像車輪轉。我鼠年出生,甘願做白老鼠,但我勝在適應力頗高。

我常常提醒自己要愛我的工作。我對時裝認識不足,便常翻雜誌了解潮流趨勢。店裡有約百款毛衣,都用編號代表,為了方便同事記得,我便替不同款式改「花名」。有一次有位律師來買衫,一看便知不是等閒之輩。他走遍全店,不停問我每件衫用的是什麼毛料,設計有什麼特色,考了我四十五分鐘,慶幸我對貨品認識滾瓜爛熟,安然過關。

在中環門市當店長兩年多,我不斷摸索,碰壁也不少。Ada說我做事不夠深思熟慮,看不見三步以外的東西,這是事實。記得有一次外出銷售活動後,我要把毛衣分別送回中環門市和屯門工廠,但我只想到怎樣處理門市的,而屯門這麼遠嘛……我貪方便交託廠裡的同事負責。Ada深知其他同事未必懂得善後,再三叮囑我第二天要親自回廠處理。我唯唯諾諾,最終仍假手於人,沒出現卻不交代一聲,令她很生氣。過了一段日子再跟Ada重談這場小風波,我發現自己做事很自我,只懂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我真的不介意上司對我的批評責備。老土一點說,我明白愛之深、責之切,罵我都是為我好,希望我改變和成長。

經過日子雕琢,我現在做事進步了,鎮定了。最近要送貨到外面的銷售場地,即使有貨車失約,又要臨時補充貨源,我都能隨機應變,井井有條化解危機。昨天有一個年輕人來店裡推銷產品,看來是個剛離開大學的新鮮人,誠惶誠恐,我不禁想起兩年前的自己。

來中環門市光顧的客人可謂臥虎藏龍,但又很親切。我向來重視給客人提供貼心、個人化的服務,簡單如遞上一杯熱茶,一句溫暖的問候,或者重提客人上次買毛衣時的一些小節,都教他們會心微笑。難怪Ada說,很多客人離開店舖甫踏入升降機,第一句話就是稱讚我們的服務殷勤。有一次一個德國女士打長途電話來,說自己遺失了一條在我們店買的圍巾,剛巧那個款式和顏色剩下最後一條,我立即替她留下,待她女兒上來取。在德國的她收到後很高興,還寄電郵來答謝我。

我很認同公司的理念,這裡賣的不是一般毛衣,而是百分百本地工友的心血結晶。他們用自己的技術織出尊嚴,很值得推廣。而我每天在前線工作,很了解客人的喜好品味,公司研發新產品時也會採納我的意見,令我很有滿足感。

叫我到其他名牌連鎖店做店長?我想我不會。很多人覺得大公司人工高福利好,晉升機會大,但我不想做一粒可有可無的螺絲。我管理的店鋪雖小,但我要全方位多功能一眼關七,更要發揮企業家精神,摒棄老闆踢一腳走一步的打工仔心態。身為一店之長,我就要把自己當作老闆,儼如「擁有」這生意,以通盤、進取一點的手法去經營。我覺得對工作有「責任感」和「擁有感」很重要,做人不要怕吃虧,做好本份之餘,還要想想有什麼可改善,要多付出。

我有什麼願望嗎?我仍然很希望我的英文可以進步,我實在很不滿意自己的英文水平。

日常工作難免沉悶,但「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唯有重複的工作才能鍛鍊出穩固的基本步。Ada說過工作中只要有10%的精彩和趣味便足以令自己克服那90%的沉悶。我想當店長的精彩事起碼有30%,甚至愈做愈有趣!

初出茅廬的我過份自信,不知天高地厚;兩年半後的今日,我變得腳踏實地、成熟,懂得反思檢討,更多了一顆受教的心。

我仍然很討厭「80後」這個標籤,但Ada現在不時跟別人說,全香港最好的80後,我是其中一個。

(二之二)

2013年4月18日

從發霉到發亮──一個80後的重生 (二之一)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何力高│信報副刊專欄 C7 《故事人生》

馮偉聰,人稱Brian,土生土長的香港仔,尚未到而立之年,已當上中環某時裝店店長。過去三年,他那從發霉到發亮的經歷,啟發了不少人。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叫Brian,今年二十幾歲,名副其實的「80後」,但我很討厭這個標籤,討厭它成了不長進、嬌生慣養、沒頭沒腦的同義詞,討厭它一竹篙打死一船人。為什麼一個人出生的年代會成為一個不光彩的包袱?

我在大學主修工商管理,2009年畢業不久,便有一間人力資源顧問公司聘請我。我比很多同學早找到工作,但又比他們更快失去工作──我與老闆合不來,加上嫌工作性質不對,半年後爽快辭職。之後一段日子我待業家中,投閒置散。那時2008年金融風暴的後遺症陸續浮現,金融業職位僧多粥少,我努力寄出求職信,但大多石沉大海。僥倖有幾次面試機會,躊躇滿志出門,垂頭喪氣回家。那陣子我很低落,很灰。家人愈關心問候,我便愈有壓力。以前我在大學裡是辯論隊幹事,搞很多比賽,又常被學校邀請搞活動,鋒頭躉一名,可是為什麼兩腳剛步出校園,這個社會便不需要我?

我很迷惘,昔日的自信與自豪像風吹落葉,不知所蹤。

之後半年,我一直在家發呆。初春天氣潮濕,我與家中的牆壁一起發霉。直至一日,親戚告訴我屯門有一間毛衣廠,要請一個有人力資源和會計背景的人。我驟耳聽來覺得奇怪。老師不是早說過自從祖國在八十年代改革開放,香港的製造業便已紛紛北移嗎?怎麼今時今日在屯門還有毛衣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我實在很需要一份工,也想不得那麼多。何況有親戚介紹,我便胸有成竹去面試。

事隔數年,當日面試的情境仍歷歷在目。

見我的是一名女士,叫Ada,工廠董事,一頭長髮,打扮斯文,頗有笑容,我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她看過我的履歷後,簡單問我為什麼辭去上一份工作。我和盤托出與老闆合不來,怎知她立時板著臉說我既不是跟老闆拍拖,幹嘛要跟他合得來?我再老老實實說在舊公司要學的東西已學得八八九九,留下來沒意思。她兩眼一瞪,反問我有沒可能幾個月便學完一間公司的所有知識?我於是再埋怨老闆要我游說求職者加入保險行業,我內心很掙扎,因為親戚說過賣保險註定斷六親,我不想害人。這刻她帶點激動,疾言厲色教訓我讀金融出身卻不明白保險的意義,堂堂一個大學生嘴邊還掛著姨媽姑姐的說話。最後她問我,繼續做一份稍不如意的工作跟在家中坐吃山崩比較,哪一樣會學得更多?

我被Ada教訓得耷拉著頭,掌心冒汗,暗忖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我的態度開始軟化,不再爭辯。她的當頭棒喝,令我驟覺以往的工作態度的確有問題,那刻我方覺自己辭職得太衝動。若可從頭選擇,我寧願待在一家難熬的公司總比「宅」在家中好。

最後Ada說我的學歷和經驗不足,未能勝任。可是我又亟需一份工作,不想再失望而回。臨離開前,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硬著頭皮向她說我很好學,希望她給我一個機會,姑且以幾千元月薪試用我。

她不置可否。

親戚明明說面試成功機會很大,這份工是囊中物,何解最終被人罵得不留情面?我坐巴士返回市區,沮喪到極點。從玻璃窗望向外面黯淡的天色,頓覺前路茫茫,心情像起伏的屯門公路一樣忐忑。

面試失敗,不過我仍依足書本的教導,發了一個致謝電郵給Ada,答謝她肯花時間見我。這是我的習慣,每次面試後都會這樣做,以示對對方的尊重和感恩,也給僱主留下良好印象,希望日後有機會,他會想起我。

接著三個月的生活就像電影定格一樣,我繼續在家百無聊賴。

山窮水盡疑無路,一天我竟然收到Ada的電話,說工廠那時有一個空缺,叫我試一試,我當然求之不得。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再次找我,就是因為當日面試尾聲,我的態度有明顯改變;還有那個答謝電郵,令她覺得我跟一般的80後很不同。

付出就有回報,原來這是真的。

為了磨練我,Ada沒有把我留在辦公室,反而特意要我走出工場了解整個生產過程。失而復得的工作,我特別珍惜。我是白紙一張,上任初期,每天下班後都到圖書館去讀些和毛衣有關的書,像海綿一樣盡量吸收知識。我還在工場四處向工友請教,培養對毛衣的了解和興趣。

(二之一)

2013年4月11日

從發霉到發亮 ── 一個80後的重生

我叫Brian,今年二十幾歲,名副其實的「80後」,但我很討厭這個標籤,為什麼一個人出生的年代會成為一個不光彩的包袱?

我在樹仁大學主修工商管理,2009年畢業不久便有一間人力資源顧問公司聘請我;我比很多同學早找到工作,但比他們更快失去工作──我與老闆合不來,又嫌工作性質不對,半年後爽快辭職。之後一段日子待業家中,那時2008年金融風暴的後遺症陸續浮現,金融業職位僧多粥少,寄出的求職信大多石沉大海,僅有的幾次面試也失敗。我很不開心,很灰。家人愈關心問候,我便愈有壓力。以前我是大學辯論隊的幹事,搞很多比賽,又常被學校邀請搞活動,為什麼一離開校園,這個社會便不需要我?

我很迷惘,昔日的自信與自豪像風吹落葉,不知所蹤。

在家發霉了半年,一天親戚告訴我屯門有一間工廠,要請一個有人力資源和會計背景的人。因為親戚介紹,我胸有成竹到 L Plus H 面試。見我的是個女士,叫Ada(L plus H Fashion董事何靜瑩),面試情境仍歷歷在目。她問我為啥辭職,我和盤托出與老闆合不來,她板著臉說我既不是跟老闆拍拖,幹嘛要跟他合得來?我再說在舊公司要學的東西已學得八八九九,她反問我有沒可能幾個月便學完一間公司的所有知識?我再埋怨要遊說求職者加入保險行業,內心很掙扎,因為親戚說過賣保險註定斷六親,她疾言厲色教訓我讀金融出身卻不明白保險的意義,堂堂一個大學生還天真得搬出姨媽姑姐的說話。她再問我,繼續做一份不如意的工跟在家中坐吃山崩,哪一樣會有多一些得著?

我被她訓斥得耷拉著頭,暗忖她不是沒有道理,態度開始軟化。Ada的當頭棒喝,令我驟覺以往的工作態度有問題,我坦承自己辭職得頗衝動;若可從頭選擇,我寧願待在一家難熬的公司總比「宅」在家中好。

最後Ada說我的學歷和經驗都不足,未能勝任。然而我亟需一份工作,臨離開前,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硬著頭皮向她說我很好學,希望她給我一個機會,姑且以月薪$6000試用我。她不置可否。

親戚明明說面試成功機會很大,這份工是囊中物,何解最終被人罵得不留情面?我坐巴士返回市區,失落氣餒,頓覺前路茫茫,心情像起伏的屯門公路一樣忐忑。

面試失敗,不過我仍依足書本的教導,發了一個致謝電郵給Ada,答謝她花時間見我。我習慣每次面試後都這樣做,以示尊重和感恩,也希望給僱主留下良好印象。

接著的三個月生活像電影定格一樣,我繼續在家發呆。

山窮水盡疑無路,一天忽然收到Ada來電,說工廠有一個空缺,叫我試試。後來才知道她再次找我,就是因為我在面試尾聲態度回轉以及那個答謝電郵,令她覺得我跟一般的80後很不同。

為了磨練我,Ada沒有把我留在辦公室,反而特意要我走出工場了解生產過程。失而復得的工作,我特別珍惜。我是白紙一張,上任初期,每天下班後都到圖書館去讀些和毛衣有關的書,像海綿一樣盡量吸收知識。我還在工場四處向工友請教,培養對毛衣的了解和興趣。

在工廠才一個月,碰巧中環門市開張,Ada要我把貨送出中環。起初以為只出店幫忙一天,後來是一星期,最後竟是兩年半。由於開張時還未請到合適的店舖經理,Ada觀察我做事比較細心,學習快,讓我臨危受命當上經理。她提醒我,把這間小店管理好,日後便可管理其他更大的地方。

這句話我每天放在心上。

從校園到寫字樓,再由工廠到時裝店,我的遭遇像車輪轉。我鼠年出生,甘願做白老鼠,但我勝在適應力頗高。

我常提醒自己要愛我的工作。我對毛衫認識不足,便常翻雜誌了解潮流趨勢。店裡過百款式的毛衣都用編號代表,為了方便大家記得,我會替不同款式改「花名」。有一次有位律師來買衫,走遍全店不停問我每件衫用的是什麼毛料,設計有什麼特色,考了四十五分鐘,慶幸我應付如裕。

在中環店兩年多,我不斷摸索,碰壁也不少。Ada說我做事不夠深思熟慮,看不見三步以外的東西,這是事實。記得一次外出銷售活動後,要把毛衣分別送回中環門市和屯門工廠,但我只想到怎樣處理門市的,而屯門的我則貪方便交託廠裡同事負責。Ada深知其他同事未必懂得善後,便叮囑我第二天要親自回廠。我唯唯諾諾,但最終仍假手於人,沒出現卻不交代一聲,令她很生氣。後來跟Ada重談這場小風波,我發現自己做事很自我,只從自己角度出發。

坦白說我不介意上司對我的批評責備,我明白愛之深、責之切,罵我都是為我好,希望我改變和成長。

經過日子雕琢,我現在做事進步了,鎮定了。最近要送貨到外面的銷售場地,即使有貨車失約,或要臨時補充貨源,我都能隨機應變、井井有條化解危機。昨天有一個年輕人來店裡推銷產品,看來是個剛離開大學的新鮮人,誠惶誠恐,我不禁想起兩年前的自己。

L Plus H 的客人臥虎藏龍,卻很親切。我向來強調給客人提供貼心、個人化的服務,簡單如遞上一杯熱茶,一句溫暖的問候,或重提客人上次買毛衣時的一些小節,都教他們會心微笑。難怪Ada說,很多客人離開店舖甫踏入升降機,第一句話就是稱讚我們的服務殷勤。記得有一次,一個德國女士打長途電話來說遺失了一條 L Plus H 圍巾,而那個款式和顏色剛剩下最後一條,我立即替她留下,待她女兒上來取。她收到後很高興,還寄電郵來答謝我。

我每天在前線工作,知道客人的喜好品味,公司在研發新產品時也會採納我的意見,很有滿足感。

叫我到其他名牌連鎖店做店長?我想我不會。很多人覺得大公司人工高福利好,晉升機會大,但或許他們只是一粒可有可無的螺絲;而 L Plus H 卻要求我能夠multitask,要有企業家精神,要摒棄老闆踢一腳才走一步的打工仔心態。我要把自己當作老闆,儼如「擁有」這生意,以通盤、進取一點的手法去經營。

Brian (右)與演講嘉賓及顧客陳兆焯校長(左)合照

Brian (右)與演講嘉賓及顧客陳兆焯校長(左)合照

未來願望是希望 L Plus H 可以多開一間分店。我很認同公司的理念,加上 L Plus H 的每件毛衣都是工友的心血結晶,代表了工友的尊嚴,很值得推廣。我還希望我的英文可以進步,我實在很不滿意自己的英文水平。

我覺得對工作有「責任感」和「擁有感」很重要,做人不要怕吃虧,做好本份之餘,還要想想有什麼可改善,多付出,不要急著看結果。只要不半途而廢,成績自然會出現。Ada說過,日常工作難免沉悶,但「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唯有重複工作才能鍛鍊出穩固的基本步。其實工作中只要有10%的精彩和趣味便足以令自己克服那90%的沉悶。我想在L Plus H的精彩事起碼有30%,甚至愈做愈有趣!

初出茅廬的我過份自信,不知天高地厚;兩年半後的今日,我變得腳踏實地、成熟,學懂反思檢討,多了一顆受教的心。

我仍然討厭「80後」這個標籤,但Ada現在不時跟別人說,全香港最好的「80後」,我是其中一個。

撰文: 何力高